译者尚未翻译完梁啸的话,铁华离的脸色变了。两军对垒,这已经不是比试,而是要搏命了。想到外面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卒,他觉得后脖颈嗖嗖的直冒凉气。忽然之间,他有些后悔,自己就这样来到梁啸的面前,未免仓促了些。万一梁啸要杀了我……
铁华离盯着梁啸看了半晌。“使者这是开玩笑么?”
“将军不是对我的战力表示怀疑吗?我愿意给将军一个机会亲身体验一下。将军放心,我不会像射乌单那样射你的。”说着,梁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下铁华离的下身。
铁华离顿时觉得胯下了一紧,仿佛命根子被人揪住了似的。他听真安说过,乌单被梁啸射断了命根子,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他当然不知道梁啸是意外射中乌单的命根子,只当是梁啸故意要让乌单生不如死。此刻梁啸眼神阴冷,让他不寒而栗。
能在一万匈奴人之中来去自如,重创乌单,五六千月氏人又算得了什么?
“使者……真会开玩笑。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使者的武艺,可没有和使者生死相见的打算。”铁华离气沮,不敢再和梁啸开玩笑,万一这少年人真和他拼命,那可不好。“再者,两国交战,尚不斩来者。汉朝与月氏乃结盟之国,又怎么能刀兵相见。我只是想……”
“将军是想看弓吧。”梁啸招了招手。希格玛走了过来,递上黑弓。梁啸接弓在手,连开三次。轻松自如。面不红。气不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三次开弓,都是对准铁华离,虽然没有搭箭,杀气却丝毫不弱,第一次开弓都让铁华离有利箭指喉的感觉。
铁华离连忙转移目光,打量着黑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弓?我久闻其中,却是第一次看到。不知使者能否让我亲手摸一摸。”
“可以。只要将军能比箭胜了我。”
“使者这是何意?”面对梁啸的步步紧逼,铁华离终于按捺不住怒气,沉下脸,厉声道:“我好言相问,使者却恶语相向,难道这是你们汉人做客的道理吗?”
“主人如狼,又怎么能要求客人如羊?对待朋友,当用美酒,对付豺狼,就只能用刀剑。”梁啸扬起眉毛。嘴角微挑,毫不客气地逼视着铁华离。“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铁华离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月氏人虽是游牧民族,却从来不认为了自己是野蛮人。在六七十年之前,月氏人还是草原霸主,连匈奴人都是向他们纳质称臣。如今虽已没落,骨子里那股大国的傲气还在。
大国自然要有大国的风范,失礼便是丢脸。铁华离本来就没有与梁啸做生死决的打算,只是想来折折梁啸的锐气,免得他把阿留苏当成和巴图一样的纨绔,没想到梁啸与他印象中的汉人完全两样,不仅一步不让,反而步步紧逼,措手不及之下,硬是把他逼到了死角里。既输了气势,又失了风度。
这也怪不得铁华离。他以前接触的汉人不是商人就是逃民,有求于他,自然客客气气,委曲求全,何曾遇到梁啸这样有背景的汉人。仓促之下,吃了一个闷亏,方寸大乱。
相比之下,梁啸对他的了解却要多得多。当初悍然射杀真安的卫士,就是怕他中途逃走,向铁华离通风报信。一旦铁华离派人截住山口,他根本出不了山谷,进退两难,哪里能像现在这样硬气。就算铁华离拂袖而去,他依然可以东行,径直去找阿留苏理论。
见铁华离窘迫不堪,不复进帐前的傲气。梁啸哈哈大笑,率先打破了尴尬。
“久闻将军严肃,开不得玩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梁啸热情相邀。“来,将军请入座,我正好有些问题要向将军请教。”
铁华离长出一口气,连忙谦虚了几句。梁啸现在说是开玩笑,可是他刚才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倒有一言不和,刀兵相见的可能。铁华离现在背脊上全是冷汗,也不敢计较梁啸什么了。
两人入座,说了几句闲话。梁啸问起李舒昀离开的时间,得知阿留苏亲自护送他们东行,这才放心了些。巴图说有把握说服阿留苏的时候,他还不怎么相信呢。现在看来,巴图看起来没心没肺,却不是个笨蛋。
他们随即说起了匈奴人。梁啸对这件事有些上火。现在已经是六月底,马上就要进入秋季。匈奴人随时可能发动进攻,他却连阿留苏的面还没见着。从铁华离的态度来看,阿留苏恐怕不太好说服。
果然,梁啸一开口,铁华离就打断了他。
“这太冒险了。去年一战,我部虽然实力增长很快,但各部之间尚不融洽,对付乌孙人还有些可能,对付匈奴大军……”铁华离连连摇头。“不是我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实在是实力悬殊,根本没胜的可能。太子绝不会答应的。”
梁啸心头一沉。真安是阿留苏的心腹,铁华离是阿留苏信任的重将,两人意见相同,可见他们说的是事实。要让阿留苏吸引匈奴人主力,冲在前面当炮灰,只怕是千难万难。
这也许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
天子坐在堂上,挠着眉头,冥思苦想。
郭舍人站在一旁,屏声息气,生怕干扰了天子思考。天子今天情绪有些不太好,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却又想不来丢了什么。
殿外想起环佩之声,皇后陈阿娇在一群宫女的陪伴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看到天子这般模样,陈阿娇轻声笑了起来,摆手示意宫女们留在殿外,一个人走进大殿,倚在天子身边,轻轻地推了推他。
“县官想什么呢?”
“哦。”天子如梦初醒。“阿娇啊,你怎么来了?”
“我新得一篇赋,觉得不错,便想来与县官共赏。”陈阿娇从袖子里取出一幅帛书,喜滋滋的塞到天子手中。“县官文章比我好,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好。”
“是哪个赋家的?要论赋……”天子忽然愣住了,转头看向郭舍人。“对了,我终于想起来了。东方朔呢?我有好多天没看到他了,他去哪儿了。”
“东方朔啊,他辞官游历去了,听说要去西域。”
“西域?”天子眉毛一挑。“这时候去西域,恐怕不是游历这么简单吧?”
“可不是呢。”郭舍人笑道:“听说梁啸在长安时,他们是邻居,交情颇好,他坐的车还是梁啸送的呢。现在梁啸在西域立功,他大概眼红,也跟着去了。”
天子歪了歪嘴,没有说话,眼神却有些阴郁。西域人西征大宛,他鞭长莫及,只能看着梁啸被匈奴人摧毁,这种感觉很不好。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东方朔辞官赶往西域,更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堂堂天子,居然不如一个东方朔来得自在,何其憋闷。
陈阿娇乘兴而来,却被天子晾在一旁,心情顿时变得恶劣起来。她没好气地说道:“县官真是政务繁忙呢,连东方朔不见了都不知道?”
天子心中不快,却不能发作。他眼珠一转,和声道:“阿娇,听说上次太主召梁啸的母亲梁媌问话,可曾问出什么来?”
“能问出什么?梁媌本是赵女,自小习舞,想入梁王宫,可惜资质不够,以后就流落到江都,做了织妇。”
“就这些?”
“就这些。”陈阿娇白了天子一眼。“县官还想知道什么,我再去帮你打听。”
“那……太皇太后对梁啸是什么印象?”
“太皇太后?哈!”陈阿娇夸张地笑了两声。“太皇太后现在只记得和梁王有关的事,其他的都糊涂了。她哪关心梁啸是谁啊。”
天子笑了,搂着陈阿娇的肩膀,扶着她到一旁坐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还多了几分央求。“阿娇,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帮我参谋参谋,如何?”
陈阿娇诧异的看看天子,喜上眉梢。她做皇后这么久,天子还是第一次向她她请教呢。她反握着天子的手,不假思索的说道:“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那个……我养了一只鹰,一只非常好的鹰。这只鹰能帮我抓兔子,还能帮我赶豺狼。现在呢,这只鹰因为打的猎物太多,被群狼盯上了。你说,我应不应该救他?”
“当然应该救了。这么好的鹰,被狼咬死了岂不可惜?”陈阿娇突然叫了一声。“你说的这只鹰就是梁啸吧?怎么,他有危险?”
“是啊,他被匈奴人盯上了。”天子握关陈阿娇的手。“阿娇,你知道去年冬天为什么这么太平么,就是因为梁啸射杀了匈奴浑邪王父子,把匈奴人吸引到西域去了。他可是朝廷的功臣啊。”
陈阿娇眼珠一转,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想出兵,又怕太皇太后不准,是不是?”
天子尴尬地点点头。
“我倒是可以帮你去说。可要是说成了,救出你这只鹰,你怎么谢我?”
“只要能说成,你要我怎么谢,我就怎么谢。”
陈阿娇大喜,卷起袖子,亮出小小的手掌。“那好,君子一言……”
天子眨了眨眼睛,迟疑片刻,举起手掌与陈阿娇击了两下。“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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