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徐煜气呼呼的跑到沐兰香的房里,坐在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兰香以为他挨了骂,柔声问道:“怎么生气了?是老太爷说了你什么?”
“不是。”徐煜闷闷的道:“三老爷倒赏了我许多东西,是今天大伯唤我过去。他不该拿我的笔墨去卖钱,难道我的文字臭成这样?就是五千万两银子,我也不屑一顾。”
兰香听得不明白,笑问道:“这话我不解,大伯为何要拿你的笔墨卖钱呢?”
原来今日徐汶叫侄子过去,低声说道:“喊你来不为别的,我为了你弟弟出气,结果被革了官职,如今好不容易求了京卫指挥使司疏通。指挥使他对我说:‘人因我不是个正途出身,那些士子们都瞧不起我,我想了半年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可叹想的出来却做不到。’
我自然得投其所好呀,是不是?就随口问什么法子。指挥使说:‘我想刻一本诗集,无奈我一介武举出身,胸中没有点墨,下面都是些粗鄙武夫或半脚猫的师爷文吏,又不好请外面人,一旦走漏风声更不妥。’
当时看那意思是要请我代笔,偏偏我又不好拒绝,谁知指挥使见我不语,他便凑过来对我说:‘徐兄你人到中年自是不肯帮我干这些,听说令侄的笔墨不错,人人都很推许他,可否麻烦令侄替兄弟代笔?我知道他贵为国公府二公子,但不是恩科没中举嘛?想必三爷不会为儿子徇私,何不由我替他保一个功名玩玩?不很好吗。’”
沐兰香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眸,一脸的不可思议,说道:“难道大伯就这么答应了?”
徐煜苦笑道:“大伯说知道我不屑于此,便一口辞了。谁知那劳什子的指挥使又说:‘不要功名,兄弟那就封五千两的润笔送去。这诗集也不必过好。太好便不像兄弟做的,也不用多,有那么几十首,出一本书即可。”
“哦。”兰香明白了,也不禁生气的道:“一定是大伯自己想官复原职,自是不要功名。”
徐煜越发苦笑道:“大伯说我成天花钱,不能挣一个钱,整整五千两拿回来,也好叫祖母和我娘欢喜,所以替我答应了。我又能说什么?”
沐兰香笑了起来,说道:“要说你有什么好文字,能卖到这些钱?五千两呢!”
“五千两银子,我看着就是一堆牛粪。”徐煜发了脾气,恨恨的道:“你也来了。好,好!明儿把银子搬来给你铺床,你们都睡在金银堆里去吧。”
兰香被他讥讽,顿时涨红了脸,气道:“你在外头受了气。怎么和我呕起气来?”随即暗道自小到大他从未对我发过火,自从明之姐姐来了后,对我这样使性子,我何苦迁就于他?
想着想着兰香的眼眶不禁红了。背过身去拿起手帕拭泪。徐煜一眼瞧见她哭了,知道自己太任性了,急忙甜言蜜语的道歉赔不是。
闹了好一会儿,兰香性子温柔。很快回过念头来,感觉自己错怪了他,又见煜儿挨着自己左一声好姐姐右一声好妹妹。不由得啼笑皆非,嗔道:“什么姐姐妹妹?你受了人家的气,就来冲我发脾气,今日我先不和你一般见识,下不为例。哼!”
“行,行!”徐煜没口子的答应,又说道:“你说他们拿钱买我的诗,把我当做什么看了?”
兰香笑道:“那你也犯不着生气呀,人家愿意花钱,你以为是自己很本事么?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为了巴结舅舅,索性这钱你别拿,请舅舅他老人家定夺就是。但既然答应了,还是得把诗作了,也为了你的长辈,你顺着他一个意儿。如这诗你不爱做,明儿我替你作好了。”
“你瞧。”徐煜气消的差不多了,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那什么指挥使还有题目呢。”
兰香接过来一看,见写着什么“进宫面圣”,又什么“与某阁臣同席得句”,又什么“蒙恩赐寿字记典”诸如此类的,大笑道:“笑死人了,这些我不做,还是叫碧玉她们随便作几首搪塞搪塞吧,你也可以随意作作,而那些四季咏物即景等题目,我代你做好了,况还有明之姐姐她们。”
“这可不敢劳你们。”徐煜也笑道:“女儿家的笔墨替这些东西作诗?我可不乐意,拼着把我这支笔污了,全都我自个儿来吧。对了,今天天气不错,咱俩作对儿,便在这床上吃杯酒如何?”
兰香啐了一口,脸色绯红的道:“你说话留神点,在随口胡言乱语,小心我又恼你。”
徐煜叫道:“姑娘为何与我生分了?几何时咱俩不是同吃同睡?”
“呸呸呸!”兰香害羞的拿手去推搡他,“小时候我不懂事,现在你想占我便宜,万万不能了。”
奈何徐煜吵着非要吃酒,兰香犟不过他,也只好陪着吃了一小杯。
与此同时,徐煁的丫鬟花珠蹲在院子里的八角琉璃亭檐下,生了一个铜炉的火,用个银吊子,正在熬煮莲子羹。她拖着一条大红绸,一半在地上,说道:“少爷今日像醉了,一个劲的那边打量咱们,一个人无缘无故的笑,奇怪!”
另一个大丫鬟宝珠取笑道:“我昨日听姨娘讲,到秋天就要收你呢。”
“呸!”花珠不甘示弱的道:“要收也先收你,谁像你似的又聪明,又漂亮,又会巴结差使,只怕还等不到秋天哩。”
“去你的。”宝珠用手一推,把个花珠仰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只脚朝天,险些将莲子羹打翻。
花珠爬起来伸手按住宝珠的肩头,想要摔倒她,闹来闹去二女搂抱着笑作一团。
这时丫鬟爱珠打房里走进来,说道:“你们别闹了,天晚了,还要传胡升进来。”
宝珠问道:“叫胡升来做什么?”
“我知道什么事?”爱珠撇了撇嘴,她穿着木屐,走快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对门口管事的婆子交代一番。
婆子遂出来,去外宅徐煁的跟班院子里,找到了胡升,老远叫道:“少爷喊你呢。”
胡升正在院子里乘凉,和邵二等人打屁聊天,旁边站着几个小么,给他们端茶送水。
在邵二妒忌的注视下,胡升匆匆套上长衫,拴上腰带,找了个小明角灯点燃,跟着婆子在垂花门登了记,进了正园来到徐煁的院子。
他一直走到八角琉璃亭子前才站住,对爱珠等四大丫鬟姐姐长,姐姐短的挨个打了招呼,问道:“少爷有什么事?”
爱珠将手里的绛纱灯提起来,在胡升的脸上一照,笑问道:“你的脸红红的,又吃酒了?小心进去碰钉子。”
胡升笑道:“我没喝酒,你那灯笼是红的,为何姐姐们总以为我们在外头偷酒吃呢?”
“谁管你?”爱珠转身走了进去,“胡升来了。”
胡升随着走进去,徐煁盘膝坐在醉翁床上,说道:“夏师爷回来了吧?我这就过去有话要说。”
胡升忙说道:“天晚了,眼瞅着正园要上锁,等会儿各门都要落锁,没什么要紧话,明早再说吧。再说过去要开两三重门,我去请也差不多要入夜了,夏师爷如今住的远,想必也要安歇了。”
徐煁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夏师爷被他求了三爷爷,在西府又做了师爷,想过去找他聊聊天而已,是以说道:“那就算了。对了,那天家里听戏,我倒是初见大伯的戏班子,怎么以前没见过?”
“少爷说的是琴言吧?”胡升笑了,解释道:“班子养了多年了,每个月都会来请安,号薄上是不记的,少爷年纪小而已。就是那个琴言,我记得她师傅也领她来过,没资格进来。”
徐煁问道:“琴言是谁的徒弟?”
“长庆的徒弟。”胡升答道。
“长庆?”徐煁有些惊讶,“你当初的师傅不就是叫长庆吗?”
“是呀!”胡升说道:“长庆的脾气不好,我受不了跑回来。他后来选了秀芳,秀芳出了师,才买的琴言,不过半年多。算起来我还是琴言的师哥,呵呵!”
“嗯。”徐煁哦哦嗯嗯了半响,忽然说道:“你好几次劝我搬到一粟园,可我不稀罕。你瞧这琴言怎么样?”
胡升顿时愣住了,没说话。徐煁又问了一遍,胡升这才皱眉说道:“好是好的,可人家有东府大老爷钟爱,从不出来应酬。”
徐煁说道:“大伯喜欢的是秀芳,不爱她。”
胡升说道:“听说她和秀芳的受宠差不多,还听说大老爷在她身上已花了好几千银子。”
徐煁低着头不语,过了会儿说道:“当日人人都夸琴言唱得好,我一听果然如此,又见她生得好,有心亲近亲近,没想到还是大伯的私宠,罢了。”
“好像不是这样。”胡升感觉自己会错了意,轻笑道:“其中的底细,小的也不知道。但小的知道大老爷因当年事,多年不曾亲近戏班子里的人,不然为何允许秀芳出去唱戏?”
徐煁高兴起来,下了床对着不高兴的四珠丫鬟说道:“你们别误会了我,我没有不好的念头,就是见琴言的戏唱得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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