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慕容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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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兰咎还没换下深衣,独自伫立在兰府二进的客堂前,手里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稍稍抿一小口后,长舒一口气,微皱着眉,望向前方,回想着昨夜礼宴上的种种波折劫难,并再度理清了一遍自己的应对之策:

  司马旭将自己留在建康,以达到监视控制兰氏的目的,并借江东豪强之手,打压排挤兰氏。

  而至于出任廷尉总司一职,担裁决世族纷争之任,这也不过是王燮将一块烫手的山芋扔给了自己,再者,在裁决过程中,肯定会受到王氏柳氏的各方掣肘,得罪一大批强藩士绅。

  但,有失必有得,得罪一方,也必能交好另一方。

  “诸王之乱”以来,大量江北权勋南下避祸,这其中,以琅琊王氏及河东柳氏势力最为庞大,随后,经由王燮的多方斡旋整合,南渡侨姓渐渐以两家为首,抱作一团,开始了与吴地本土世族敌视对峙。

  这种矛盾起初还只是停留在庄园和土地的冲突上,然而,一年前,洛阳城破,愍帝被害,太子司马勤也殒殁于战乱之中,从此江北中原尽失,天下无君,而晋室残留江南半壁江山。

  彼时的荆州,又有五营军十万甲士高举“越王”大旗,兴师北伐,且一路势如破竹,克江夏、下襄阳,摧枯拉朽。

  捷报传来,江南人尽皆欢,但由此也带给了司马旭莫大的压力。

  原本洛阳沦陷,皇室尽殁,普天之下的地方郡王,没人比他司马旭更有资格和威望来重组朝纲、兴复大晋,但半道而出的越王,却统师北伐,而名声大振,令他的称帝之路,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障,观之愈近而隔之愈远。

  当然,忧虑的不止司马旭一人,王燮也是常常为此而彻夜难眠。

  南渡以来,王燮费尽心思统合中原侨姓,在江南立稳脚跟,好不容易才有这番局面,而随着越王北伐,江北光复,他之前的一切努力也都将付诸东流。

  王燮十分清楚:自己不是越王阵营的人,且南渡之后,王氏对司马旭多有支持拥戴,而司马旭和五营军的过往,他也心知肚明,因此,若是越王收复洛阳,登临帝位,他和王氏,或都将随着司马旭一起,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但王燮也敏锐的察觉到,越是这种事时候,吴王司马旭便越是需要王氏,需要中原侨姓的支持,而王氏也能凭借支持司马旭登基,一举揽获中枢执政大权,在江南极大的巩固自身的地位。

  然而,司马旭作为皇室旁支,荫封吴王,长久以来,一直与江东士子交好,多得三吴豪强拥戴。

  因此,对于琅琊王氏的掌权,长期支持吴王司马旭的江左世家自然不会接受。

  况且,自开朝以来,江东士子本就备受打压,而中原沦陷,江北权贵陆续南迁,庄园土地上的争夺,使得本就存在的隔阂越加深刻,如今又牵涉到朝堂上的权力之争,令原本就如同水火的南北双方,更是势不两立。

  故而,如今江左的世族纷争,多是江北南渡侨姓和三吴贵胄之争,且又常常夹带着对越王和当今圣上的不同政治立场,对此矛盾,纵然司马旭本人,都难以调解,更况且他区区一个兰咎呢?

  兰咎能做的,不过是周旋于各方豪强之间,为自己、为兰氏谋取最大利益罢了。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他兰咎非留下不可,那为何不顺势而为,游走于双方之间,借调解纷争之名,结交有意支持越王的世家,来慢慢打破那两位尊者之间的平衡呢?

  而更重要的是,司马旭和王燮虽刻意针对兰氏,但却在短期之内不敢对他兰咎怎么样,且不说昨日礼宴上,王燮对于林潇云的纵容,就连越王仍旧入住兰府一事,王燮也并无二话。

  如此说来,想必王燮也十分明白,如今的这般平衡局面,决不能突然打破,而是要找到突破口,慢慢化解这种僵局,使平衡渐渐倾斜。

  而兰氏,便是这个突破口。

  想到此处,兰咎不经意的微微皱了皱眉,又抿了一口将冷的茶水后,看向远处升起的朝阳,似有些苦笑的摇摇头,自言自语一句:“王燮啊王燮,我们俩,究竟谁堪伯仲呢?”

  恰逢此时,老吴铁着脸,跨过二进门楼,迈着些许匆忙的步伐,穿过庭院,一路慢跑到兰咎身前,刻意压低了嗓音,道:“老爷,府外有个自称慕容阁的人求见!”

  “慕容阁?”兰咎先是一惊,而后疑惑的半眯着眼,细细忖度一番后,才陡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不再多言,兰咎将茶盏一把塞到老吴手中,随即便阴沉着脸,疾疾朝着司马徽的主房而去。

  进至院中时,林潇云早已起来了,着一身常衣,剑不离身,正独自徘徊在院内青竹之下。

  见兰咎进至院中,林潇云正欲行礼,然而兰咎却没有正看他一眼,只是急匆匆的向着越王房邸而去,林潇云见罢,心中不免疑惑,便也跟了上去。

  “殿下,慕容阁求见,见是不见?”

  司马徽此刻正弯着腰,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整理,听闻兰咎的禀告,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又一把抓过侍女手中的面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直起身来,皱着眉道:“不见,如此境地,怎能见他?”

  “诺!”兰咎应一声,又快步出门,唤来老吴,道:“不见,派人打发走!”

  老吴点点头,便离开了,而此时,司马徽也从房内出来,看了一眼门外的林潇云,又看着老吴离开的方向,轻轻舒了口气。

  “易丞啊,你看这慕容阁来见,是为何?”司马徽低头整理一番衣襟,似有些不经意的问道。

  林潇云看了一眼一旁的兰左使,答道:“末将不知,末将只知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司马徽沉吟一句,才又问道:“兰左使觉得呢?”

  兰咎稍有迟疑,答道:“来者不善是真,但依在下看来,不妨一见!”

  司马徽和林潇云都有些许疑惑,望向兰咎,却听他接着道:“只是决不能在兰府相见,若是简单相逢于寻常酒肆,应该不会因此而惹人耳目!”

  司马徽似乎仍有一些疑虑,看着兰咎,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殿下可还记得质子府中藏有暗道一事?”兰咎一语道破玄机:“从昨日礼宴来看,那慕容阁绝非寻常之辈,想必王燮的那点小把戏,是困不住他的!”

  司马徽听闻,这才骤然皱起眉头,捋着胡须,细细思索了良久。

  “你的意思是?”司马徽心中已有分寸,眼中闪着寒光,随口问道。

  “嗯,一探虚实,早做防范!”兰咎点头答道。

  司马徽又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倒吸一口凉气后,方才将目光远远投向了北方的天际。

  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慕容阁是一个多么大的隐患。

  兰咎说得没错,这慕容阁绝非寻常之辈,但他的可惧之处,不在于昨日礼宴上对晋室朝庭的一番曲意侮辱,也不在于他有能力跳出王燮的监视逃回北方,而在于他可以随时逃离建康,但他却选择了留下!

  寻其缘由,绝不是慕容阁顾全双方大局,为大晋与慕容部的平和着想,因为如今的大晋朝廷,早已无法对北方边陲的慕容部形成有效威慑了,司马徽虽然不知慕容嗣的心中所想,但也能猜出其中一二。

  司马徽慢步踱下木质阶梯,领着兰咎和林潇云向着客堂方向走去,边走边问道:“我曾记得,肃甄然说过,这慕容阁是个不受慕容嗣待见的儿子,此事是否属实?”

  兰咎答道:“我已着人查过了,确有此事!”

  “为何?”司马徽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诧异的望着兰咎。

  他自然有些想不明白,慕容嗣有一个如此精明才干的儿子,怎会受到这般冷落?

  “哦,是这样的!”兰咎知晓司马徽的疑惑,笑了笑,解释道:“这慕容阁乃慕容嗣和隆裕公主所生,血脉上来说,并非纯粹的鲜卑人,而隆裕公主虽贵为正室,但慕容阁却并非长子,其上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慕容赪。”

  “等等,慕容阁为隆裕公主之子?此事为何本王不知?”司马徽诧异的眼神中更显得疑惑了。

  兰咎笑了一笑,道:“不仅殿下不知,就连陛下和王燮都不知晓此事!因为慕容嗣本就打算刻意隐瞒此事!在下也是详细核实各方资料后,方才得知!”

  司马徽听闻,皱眉细想片刻后,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恍然大悟。

  慕容嗣将一位本就有晋人血脉,且不讨自己疼爱的儿子送抵建康,然后还要故意对晋庭隐瞒此事,能做到这一步,已诚如当初肃甄然之言:“慕容嗣不过是在蒙蔽晋室朝廷罢了”。

  而仅仅通过此事便足以判断,慕容部,反骨已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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