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摇晃,不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城南的长沙王府,而府门前,早已有人打灯迎候了。
在一帮仆人的簇拥下,司马稷一行三人进入府内,闭上了厚实的大门。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随我一同去看看母妃,就去休息吧!”司马稷走在前面,将两人带至府内最为华贵的一间厢房,边走边道。
“孩儿明白!”司马柟和司马兴元听闻,异口同声的答道。
推开房门,两名侍女分立于门内两侧,另有两名守候在床边,随时伺候着卧榻上一位脸色惨白的中年贵妇。
见司马稷走进房,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支起身子,费力道:“王爷回来了!”
“躺下休息,别说话!”司马稷见状,忙至床前,将其扶下,握着手安抚道。
而此时,立于房中的司马兴元和司马柟也同时下拜,道:“柟儿(兴元)给母妃请安!”
贵妇卧于床上,笑着虚弱的点点头,说不出话,倒是司马稷开口问床边的侍女道:“王妃今日情况怎么样?”
“太医说,这几日阴雨天气需要多加注意保暖防湿,等过几日天晴,就会有所好转的!”侍女低垂着头,用有些稚嫩的声音答道。
司马稷点点头,又寒暄几句后,向一旁的侍女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兴元、柟儿,你们也都回房休息吧!”
在众侍女都退下后,司马兴元和司马柟才出了门,各自回房去了。
而司马柟回到房中时,聂儿已经掌了灯,为她铺置好床褥,并打来了洗澡水。
聂儿还在房中收拾,司马柟则脱去了紫色外衫,将其搭在了衣架上,着一身轻纱蝉衣,独自坐到了妆台前,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沉思了良久,不发一言。
“呀!”
正整理外衫的聂儿一声惊呼,引起了司马柟的注意:“郡主!早上还挂在外衫上的玉环,现在......不见了!该不会是遭了贼吧!”
司马柟听罢,松了口气,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道:“不是,是......是我送人了!”
“送人了!!?”聂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禁惊呼一声。
而见司马柟说话如此支吾,聂儿也好似想起了一些往事,良久后,才反应过来,道:“莫不是兰......”
但说到此处,聂儿又顿时停住了,没接着说下去。
当年在巴中,自己抛下司马柟独自逃跑,这件事早已成为聂儿的心疾。
虽说后来长沙王安然无恙的接回了司马柟,也因为司马柟的苦苦求情,长沙王才没有降罪于她,但心理上的障碍,让她绝不愿再提起这段往事,而司马柟也好似一直在体谅她,不让她再提那个名字。
但聂儿自幼跟随司马柟,主人的心中所想,她再明白不过。
前些时日,京城中传言,越王前来参加登基大典,并入住兰府,为此,在越王船队抵达的那一日,司马柟还亲自带着聂儿前往城楼眺望。
不仅如此,在第二日,还刻意遣人去打听兰府来了哪些人,对此,聂儿自然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而此时此刻,聂儿也只能抿着嘴,咽下那句已到嘴边的话,低头静静看着坐于妆台前的司马柟,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兰什么兰......”司马柟偏过头,轻声呵斥一声,但不多会,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了神。
房内安静了良久后,司马柟才泄气般的长出一口气,一手拔掉了头顶的玉簪,任由满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披在双肩。
借着散漫的烛火,司马柟看着镜中日渐成熟的自己,不禁微微笑了笑,抿了抿红唇,随后低声吟诵道:“于嗟鸠兮,无食桑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tuo)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司马柟嘟囔着嘴,再度轻声轻语的重复了最后一句,然后,缓缓趴在了妆台上,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郡主,天气冷,水快凉了,早些洗了休息吧!”
在聂儿的再三催促下,司马柟这才懒懒的起身,离开了梳妆台,独留铜镜中,那点映着的烛火,冉冉直上,愈燃愈烈......
而此时建康城内西南角另一处不显眼的院落中,“刘府”的牌匾下,一位中年士人正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送出府门。
两位客人中,长者的年纪和主人相仿,而小辈则仅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肤色白净,面相清秀,看上去像是一对父子。
“刘知县停步,今日在下前来拜访,多有叨扰,不劳远送!”
“汗!嘉陵兄何必这般见外,唤我仲锦便好,能与嘉陵兄为友,也令刘某收益颇丰,就容在下多送几步,古人常有十里送友,刘某又怎能府门送客呢!”
“哈哈哈,那好,既然仲锦兄如此热情,那我二人便以一曲为限,曲音消散,便是送客止步之时,如何?”
“哈哈哈,甚好甚好!嘉陵兄请先行!”
“请!”
府门外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激昂开阔的曲音,慢慢在建康城的夜幕中萦绕开来,尽管曲音很动听,但在这等深夜时分,似乎还是有些扰民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藏于府门后的一个双丫髻少女才带着无语的笑意,摇着头转身离去了,但没走几步,便又欢快的哼起了小曲儿,嗓音清脆甜美,断断续续,正是屋外此时吹奏的曲目。
纤细轻柔的身影蹦蹦跳跳,如蝶儿一般绕过几个廊角后,悄然闪进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厢房之内。
厢房内的布局几乎和在荆州城内一样,一进门临窗便是一方乌木案,一个静若止水的秀丽身影如同往日一般,依然静静的端坐于案前,翻阅着手里的竹简。
“客走了?”刘愫抬起头来,看着正合上门阀的雨儿,嫣然一笑,素美清雅,就如雨中梨花一般。
“嗯!”雨儿抿嘴笑着,重重的点了两下头,俏皮的紧紧盯着自家娘子,那双眼睛好似在迫不及待的暗示着:“快问啊,快问雨儿送客时老爷说了什么!”
但也不知道刘愫是故意没看到,还是根本就对此事毫不关心,反正雨儿那憋足了劲的期待,又彻彻底底落了个空。
雨儿见自家娘子冷落了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怏怏道:“哎!娘子啊,你成天手不释卷,都快成书呆子啦!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关心,雨儿看着都为你着急!”
“哦?终身大事?”刘愫没有抬头,只是轻轻一笑,将案上的竹简轻轻挪动了一下,又道:“书呆子也挺好的啊!”
“对啊!”雨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一副小大人模样,接着道:“今天来的那位张主簿,句句不离他那个宝贝儿子,显然就是来攀亲事的嘛!果然还是我家娘子生的俊俏,这才刚到建康没几天,就已经有人慕名前来请亲了,嘿嘿!”
见刘愫不说话,雨儿又接着道:“不过虽然那个张主簿可恶,可他那儿子也确实生得清秀,眉目灵丽,唇红齿白的,而且还通音律,娘子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刘愫听闻,皱起了眉头,眼神不满的横睥了她一眼,吓得雨儿立马住嘴,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
雨儿虽然从小侍奉刘愫,而刘愫也一直对她像妹妹一般关照,但下仆终归是下仆,关系再好的主仆之间,也有不可僭越的一条线,雨儿此刻干涉自家娘子的对于婚事的态度,显然是逾越了这条线,自然会引起刘愫的不满。
不过,刘愫见雨儿知错的止了嘴,也并没有责罚她,只是轻蔑的笑着道:“生得好看又有何用,想那貌比潘安的卫叔宝,迷倒天下女子又有何用,到最后还不是沦为看物而已!至于说通音律,会奏两首曲子也敢说通音律?怕是连父亲的眼都入不了!”
见刘愫如此贬损今日来访的那位张郎君,雨儿也摸清了自家娘子的心思,对此事不再多提,反而跟着也挑起那张郎君的毛病来,比如身子孱弱啦,行事做作啦,反正只要能挂上钩,就一损到底,好似完全忘了刚才那句“眉目灵丽,唇红齿白”的话是谁说的了。
刘愫也懒得和她计较,说着说着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去看看水热了没,今日有些乏了,我想早点休息!”
“嗯,娘子稍候,雨儿这就去看看!”
支开了雨儿后,刘愫合上了席案上的竹简,手托香腮,抬头望向窗外高悬的那一轮明月,不知不觉间,却只觉一股淡淡的忧愁与失落渐渐袭上了心头,这种失落与忧愁,就仿佛自己的某种期待,正被慢慢打碎一般。
这种感觉虽然模糊,但又确实存在着,就好似荷叶上的水珠,飘忽不定,一触即散,但每当自己一个人静下来时,它又总能汇聚成一滴,沉积在心底深处,真真切切。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至少,在荆州时还没有这般真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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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兰府。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便响起了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门童疾疾的向大门方向跑去,一边疑惑,一边吆喝着:“马上就来!”
打开兰府大门,却见一位披头散发,身着华服的青年人,领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随从立于门外。
门童好奇,挠挠头,问道:“我记得主人未曾交代过今日有客啊!不知阁下叩门,所为何事啊?”
那人恭敬的行了一礼,笑道:“在下慕容阁,偶然路过此地,想到贵府讨盏茶喝,望小哥向你家主人禀告一声,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