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过目后眉头紧皱,面露纠结,皎秀清朗的面孔上也渗出了微微细珠,连同拿捏帛书的手指关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
自董卓专权以来,皇帝还是头一回被特许按照自己意愿处理臣下的表奏。不过李儒这种极度反常的行径显然包藏歹意。且如此棘手之事皇帝事先并不知晓,李儒不给他多余考虑应对时间,摆明了想在群臣面前看其窘态百出。
刘焉和刘表不仅同为镇守一方之大吏,且皆出自汉鲁恭王刘馀那一脉。不管刘焉真的心怀异志,又或者是刘表据实上报还是出于何种动机诬害同僚,在外人看来便有同室操戈之嫌,最终丢的反倒是汉家颜面。
皇帝久居深宫,足不出户,对于外边急剧变化的形势亦只是停留在李儒筛选过递交上来的公文上,以及宫墙之内流传的一些零碎细语。
如今汉室孱弱,天下十三州早被各方势力把持,朝廷偏居关中一隅,且又为董卓及其党羽所控制。
虽然皇帝早就知道,在利益面前,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只是浮云。不过同为刘氏子孙,高祖血脉,他们之间的关系总要好过那些披着汉室忠臣外衣,私下野心勃勃的各路异姓诸侯。
然上月青州黄巾余孽袭击兖州,刺史刘岱已不幸战死。如今执掌一方的汉室宗亲,唯剩幽州牧刘虞,益州牧刘焉,荆州刺史刘表而已。如若运作得当,这些势力在适合时机下皆可为外援,和居于庙堂之上的皇帝遥相呼应。
作为天子,自然见不得他们手足相残,更见不得他们僭越礼数。刘协几次欲开口维护汉家颜面,却又如鲠在喉,毫无头绪。
“还请陛下圣裁!”李儒见刘协骑虎难下,担心火烧得不够旺,不忘再添一把柴。
“家父身为汉室宗亲,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还望陛下明鉴!”刘诞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整个身躯瘫倒在地,不住叩首道。
一来,他还不相信一向精于算计的老父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二来,从李儒的架势上看,显然是有的放矢。若是皇帝定调刘焉有罪,自己这个老父反正远在千里之外,刀斧未必能加得了身。然作为其子却要受其牵连承受一干罪责,引来杀身之祸。是故刘诞自是极力否认,同时不住向皇帝苦苦哀求。
不过这也确实难为刘诞了。兄长刘范身为左中郎将,掌宫中郎卫,负巡视守护之责。四弟刘璋身为奉车都尉,掌御乘舆车,亦不在早朝之列。老父犯下的错,眼下却让他一人独自承受煎熬。
朝堂之上经过一阵起伏后又变得雅雀无声。这些表面看似和谐相处的朝廷重臣却隐隐分作两个阵营。太尉马日磾,尚书仆射士孙瑞,御史中丞皇甫嵩皆出身于关西豪族。司徒王允,司空淳于嘉出身于关东士族。光禄大夫黄琬虽是江夏人氏,却受过弘农杨氏提携之恩,如今乃是其明面上之代言人。
平日里双方不乏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明争暗斗,而今荆益之事,汉室宗亲之争本就不在其利益范畴,且又摄于董卓之威势,唯一跟此事有些瓜葛的司隶校尉赵谦因病未能上朝。是故既无人站出来推波助澜,又无人替皇帝排忧解难,场面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董卓挺直那肥硕的身躯,居高临下扫视百官,就连那一块块布满脸颊的横肉都显得尤为得意,随后又向李儒投来赞许的目光,自是乐意在一旁看老刘家的笑话。
“陛下!”李儒见皇帝仍没回应,便继续咄咄逼人道,“臣以为刘景升(刘表的字)谦谦君子,言辞不似有假。且一年前汉中太守苏固上表,称刘焉横征暴敛,与前任益州刺史郤俭无异,而后苏固被米贼所害,汉中之地亦被其所占据。再者,数月前派去益州的使者音讯全无,可见刘焉勾结米贼,骄纵自立之心由来已久。臣建议发兵益州,讨伐不臣。另可命荆州刺史刘表同时起兵攻伐益州,以做牵制策应……”
李儒能如此流利地全盘托出,显然早有合计。不错,这便是李儒早就精心布局好的假道灭虢之策。先派出使者以讨要奉贡为名激怒刘焉,待其斩杀使者之后,便可以此为由,借道汉中攻伐巴蜀之地。
不过刘焉僭越礼制之事也确实在意料之外,在刘焉自作死,刘表神助攻之下,李儒又如何会错失此等良机。
“此事万万不可!”刘协反应过来之后,面色决然道。皇帝心里很清楚,就算刘焉真的怀有异心,难道那些割据一地的关东豪族就没有异心?时局动荡,自诩为汉室忠臣,却是乱臣贼子行径的比比皆是。想那袁绍名义上只是一个渤海太守,却鸠占鹊巢,使用阴诡之计窃得冀州,且还有意要另立新君,以便于驾驭。而这些,董卓、李儒等人却是视而不见,更未派一兵一卒去讨伐。
“那依陛下之见该当如何?”李儒冷笑一声,遂问道。
“荆益二州,皆远离关中,其中各事,难辨真伪。刘景升谦谦君子自是不假。然刘君朗(刘焉的字)素来贤良方正,深受先帝赏识,且担任过雒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等要职,并无劣迹。是故还需派使者前往查明真相,使谣言止于智者。”刘协思索良久之后,方才镇定回应道。
不过这显然落入了李儒事先设置好的圈套中,后者遂尖笑道,“之前屡屡派出使者,皆遭袭杀。人心惶惶无人敢去不说,去了也传达不了圣意。为之奈何?”
本以为刘协会被逼得无话可说,之后便只得顺着自己的意思,以朝廷之名义讨伐刘焉,不过李儒显然是把眼前这个小皇帝想得过于简单了。
“可命奉车都尉刘璋为使者,持诏谕入蜀地一探虚实。如若刘焉确实有僭越之举,便督促其改正。”刘协顿了顿后,似下定了决心,遂正色道。
皇帝心中自是做了周密思虑。刘璋身为奉车都尉,本就熟悉乘舆礼制,且时常侍奉陛前。皇帝自是不忍其因刘焉一事牵扯进去,虽然派其作为使者入蜀,依旧风险巨大,但也好过背受污名,在长安引颈受戮。
且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就算刘焉如李儒所言,擅杀汉使,必不会连自己亲子也一并屠戮,届时政令必将传达,同时也让李儒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