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洞穿,徐承不由心头一凛,之前凝聚的气势也随之颓然。五十步外射进碗口大的圈已是不易,然眼下要想射落目标更为渺小的酒杯便更是毫无把握。
当然了,五十步外要想射中一个人显然要容易的多。不过徐承骨子里便极端排斥这种踩踏着他人尸骨往上爬的行径。更何况对方虽跟自己素昧平生,却为了让徐承免受羞辱而甘愿以身涉险,自己又怎能为一己之利反过来谋害对方?
内心反复挣扎了好几回,徐承都想直接认输了结此事。不过旋即想到一旦成为眼前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渭阳君之家奴,自己的身家性命便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取走。再联想到前一刻对其阿谀奉承,恭顺有加,下一刻却照样遭受无妄之灾,须臾间便丢掉了性命,且还遭到凶手唾弃的侍从,徐承便彻底犹豫了。不禁有些后悔之前不应该意气用事,主动要求比试箭法挽回颜面。
然事已至此,再如何懊悔也无法挽回。徐承自然不想落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而眼下似乎能将所有麻烦问题迎刃而解的唯一办法便是射中酒杯,赢得比试。
说实话,这显然是超出了徐承目前的能力。不过如今进退维谷,却也只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先生究竟还要等到何时才肯放箭?若真是于心不忍便直接认输,安心做本君的家奴好了。”一旁的董白见徐承如此拖沓,心中不喜,便继续寒碜道。
徐承脸憋得通红,本想反唇相讥。不过旋即想到当下正是关键时刻,只怕自己一开口回击,如明镜般的平和心境便会被粉碎殆尽,便不再回应,而是专心致志凝视正前方那个形态渺小的酒杯。
想当初自己本就射术不精。恰巧在夜间归途中遇到岑升等贼人的袭击,危急时刻迸发出的求生欲望使得自己突然开悟,才最终做到了一箭毙敌。
眼下同样处于困境之中,或许在无形压力之下,身上的潜力竟然被激发了出来,那种奇特的开窍感觉再次出现。
箭栝、箭簇以及目标正好连成一条线,这恐怕是至今以来所经历时间最长的一次瞄准。徐承屏住呼吸,同时极为镇定地用右手食指扣动悬刀。
“嗖——”箭矢弹射而出,似心有灵犀朝着既定的轨迹疾驰而去。下一刻,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撞击声,酒杯应声滚落。
一旁围观的侍从皆错愕不已,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等反应过来之后却个个像蔫了的茄子般情绪低落。结果已出,是个人都知道他们的渭阳君落败了。
而远处那个将酒杯置于头顶的甲士则是一副呆若木鸡状。他跟随董卓多年,自然也知晓董白的箭法虽不及善射的顶级武将,却亦是强过大多数习武之人。若单凭直觉而言,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徐先生自然不是其对手。
甲士虽早已看淡生死,不过能在渺茫的求生希望中捡回一条命,自是惊喜万分,随后看向徐承的眼神中除了敬佩还夹带着感激。
“徐先生技高一筹,本君甘拜下风。”董白显然已从之前的惊异中缓过神来,对徐承肃然道,连语气也变得恭敬了许多。
“承让!”徐承象征性地向对方行了个礼,便不再搭理对方,而是径直走向远处朝自己这边走来的那个已经脱险的甲士。
“未被箭矢伤到吧?”徐承绕着其身子看了三圈后,仍关切问道。
“全赖徐先生神射,在下无事。”甲士双手抱拳感激道。
“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在下本是一孤儿,无名无姓,后幸得太师收留,府中之人皆唤在下董三。”
……
董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出乎意料地并未因徐承的无礼而恼怒,遂陷入了沉思当中。
昔日吴起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而祖父当年在军中之时虽也是常常将朝廷赏赐之物分与部下,对各路能人豪杰同样也通过赐予钱财官职的方式加以拉拢,却唯独少了像徐承这般的体恤之心。
想到此处,董白看向徐承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迷离。此人不畏惧自己的强势,不刻意恭维讨好,箭法深藏不露,又体恤底层士卒,这在自己所接触过的人当中绝无仅有。沉默了好一阵后,遂轻咬牙关,似下定决心道,“来人,还不快去府上将本君的乌云踏雪驹牵来?”
“渭阳君三思呐!那乌云踏雪驹乃是太师所赠,普天之下恐再无第二……”一旁的侍从眉头紧皱,百般劝解道。
“够了!”未等对方将话说完,董白急忙训斥道,“徐先生确实箭法了得,本君愿赌服输。眼下既已输了比试,难道还要让本君再输了人不成?”
“诺!小的现在就去!”那名侍从见董白心意已决,便也不敢去捋虎须,又担心再次遭受训斥,遂脚底抹油,一溜烟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片刻之后,远处猛然想起一声响雷般的嘶鸣,众人闻声转身望去,只见那名可怜的侍从提心吊胆地牵着马赶回来了。
而那响雷般的声音正是出自其身后这匹浑身漆黑,唯独四蹄雪白的马。侍从虽是手挽缰绳,用力拉扯,却是进二退一,且还时不时遭受到身后那匹马的袭击,一路狼狈闪躲,甚是滑稽。
“渭阳君,小的终不辱使命……”侍从艰难地走至跟前,将手中缰绳交给董白,随后一脸如释重负状。
“废物!”董白不由训斥道,“牵一匹马过来居然花了这么多功夫,若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不过就在下一刻,董白将脸朝向乌云踏雪驹,立刻转为温柔,用纤细的玉手轻抚马鬃。更为惊异的是,这匹之前还暴跳如雷的马居然也像个害羞的孩子,瞬间被弄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