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比试箭法则已,多说又有何益?”徐承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倚仗权势,居高临下肆意欺辱身份地位较低的纨绔子弟,而后者却全然不知,或者说根本不屑去思考当前拥有的显赫身份究竟来自于哪里。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稀里糊涂得到的东西往往也会在稀里糊涂间失去。如不出意外,几个月之后董卓将被刺身亡,其董氏成员也随之受到牵连,被夷三族。而常人所追求毕生都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转瞬而逝。
想到此处,徐承望向董白的无畏眼神中便多了一丝莫名的怜悯,随后对身边甲士说道,“还不快快去将本祭酒的兵器取来?”
两名甲士面面相觑,迟疑一番之后也知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其中一人便无奈一路小跑回去取物。
半炷香后,那名甲士一手提着手弩,一手提着箭袋复返。徐承接过手弩,轻抚弩臂,鼓起腮帮吹拂之前落在矢道上的积尘,如同遇见久别的老友般亲切。
“可以开始了么?”董白见徐承竟然取来了一把手弩,眼神中更是流露出阵阵不屑,遂不耐烦道。
“悉听尊便!”徐承自顾自地摆弄着手弩,连头都懒得抬起来,直接回应道。
董白随即朝身边一个侍从挥了挥手,后者径直跑向五十步外一颗粗壮的老槐树下,随后从腰间掏出一柄短刃,娴熟地划向树干。锋利的刀刃割破粗糙不平的老树皮,最终留下一道碗口大的圈。
见一切皆已准备就绪,董白便抬手指向这道新划出的圈,对徐承说道,“那就要看徐先生是否有能力将箭矢射进这圈内了。”
说完不待徐承回话便直接张弓搭箭瞄准目标,须臾间便将箭矢射出。伴随着弓弦急促的震动声,箭矢如流星般迸射至远处,最后牢牢钉在之前划好的圈中。
簇拥在董白身旁的几个侍从瞬间发出类似于威武、箭法精湛之类的恭维之辞。董白更显骄恣,一面将手中短弓徐徐放下,一面用眼角余光瞥向徐承,微微蔑笑道,“该你了!”
在一片幸灾乐祸眼神的围观之中,徐承用力拉开弓弦,从身边甲士提着的箭袋中拾取一支羽箭,装填进光滑的矢道内,随后瞄准目标,屏息凝视。确定无误后,食指猛然扣动悬刀。
“嗖——”箭矢以看不见的速度射向远方,最终同样牢牢钉在圈内。周围的哄笑之声戛然而止,徐承身边的两个甲士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徐先生居然还有点能耐。”早早便盼望着徐承在众人面前出丑,伺机羞辱一番,不想未能如愿,董白不由面露失望之色。顿了顿后,乃继续道,“不过这树终归是个死物,比试箭术少了些许乐趣,不妨再换一个比法。”
董白说罢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侍从。徐承正好奇接下来要如何比试时,身边的侍从顿时个个如临大敌,噤若寒蝉,似畏惧其势,又似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其目光。
“就你了!”董白似挑选货物般伸手随意指向侍从当中的一个,面无表情道。
未被选中的侍从如同绝处逢生般庆幸异常,而那个被选中的倒霉侍从却面如苦瓜,作痛哭流涕状,不住哀求道,“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且平日里一向对渭阳君忠心耿耿,万万不可呀……”
“住口!汝莫非是在怀疑本君射术不精?”董白遂一脸鄙夷道,“且汝平日里追随本君,衣食用度远胜寻常富贵人家。就算遭遇不测,汝之家人本君必会厚待,又有何顾虑?”
那名侍从听后面露难色,虽百般不愿,但也只得从身边的随行包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酒杯,挪动着沉重的步履向前行至五十步外停下,面朝众人,将酒杯置于头顶之上。
“只须将其头上酒杯射落便可胜出。”董白转向徐承轻描淡写说道,似根本不在意举杯之人的生死。
话音刚落,董白便再次张弓引箭,箭簇遥指五十步外的渺小之物,信心满满地将箭射出。
怎料远处那名举杯的侍从本就心怀忐忑,弓弦声响起之时更是惊恐万分,双腿不自觉地上下抖动。
“嗖——”破空声由远及近,箭簇最终不慎失之毫厘,一头扎在其面门之上。侍从瞪大了双眼惊恐万状,在众人的惊异目光之中往后一仰倒地身亡。
“真是废物!”董白不由一阵恼怒,丝毫不去怜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自己箭下,反而将此番失利全部发泄在其身上。
片刻之后,董白似乎情绪稍缓,遂抬手指着徐承身边那个之前从中劝解的甲士不耐烦道,“这回你去吧!”
那名甲士被点到后,粗犷厚重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错愕和无奈,不过下一刻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面无表情,乃轻声回应道,“诺!”说完之后便伸手接过边上侍从递来的酒杯,起身远去。
“此事万万不可!”这回轮到徐承急了,“渭阳君刚才也看到了,如此比试凶险异常,稍失偏颇便会取人性命,是故承以为不比也罢。”
“徐先生莫不是怕了?”董白戏谑道,面容上闪过一丝嘲笑之意。顿了顿后,乃继续道,“祖父一向杀伐果断,方能成就大业,其得力麾下亦是如此。真没想到像徐先生这般瞻前顾后之人,居然也能得到祖父青睐?”
徐承表面上沉默不语,内心却是愤恨异常。未曾想到对方如此视人命为草芥,不仅引以为傲,还对劝谏之人百般羞辱。
“还望徐先生放宽心。在下自战场上多次遇险,早就看淡生死。”那名甲士看向徐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感激,却也不愿看到徐承受到嘲讽,落入尴尬之境地,便出言宽慰道。说完后便头也不回迈向远处,来到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旁边转身矗立,将手中酒杯置于头顶。
徐承眼睑微微有些湿润,万般犹豫之后上好箭矢,举起弩臂,通过望山瞄准远处的渺小之物,却依旧于心不忍。
不过下一刻徐承突然想到董白恰才并未射中酒杯,若是这次自己故意空放一箭,算下来也是平手。
不想一旁的董白似乎从徐承不断移动变换目标的细微举动中看出来端倪,遂直言道,“本君恰才虽同酒杯失之毫厘,但好歹也射中了人。若是这次连个人都射不中,便算是输,徐先生可要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