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后,杨松便带着手下迅速离开,一路朝南而去。时下夜幕刚刚降临,徐承矗立原地,直至车队在视线中完全消失不见后,方才极不情愿地牵着杨松留给他的坐骑折返。
“太师有令,一应兵器皆不得携带入内。”一名领头的甲士指着挂在马鞍旁的手弩和箭袋肃然提醒道。
徐承听后恍然若悟,便索性将缰绳提给身边的甲士,自己则挪动略显孤寂的身影迈进了郿坞的大门。
府内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映衬着蜿蜒幽深的廊道通向一眼望不到的尽头。董卓设宴的大殿中仍不时传来歌舞笙箫之声,众人依旧觥筹交错,乐此不彼。
厢房的食案上早已摆好了表面雕绘精美图纹的食盒,掀开盒盖,自是香气扑鼻。不过徐承却对眼前的珍馐漠不关心,只是举箸胡乱扒了几口,又命人取来铜盆,洗漱完毕后便挥退下人,独自一人呆坐于案前。
屋内烛火通明,靠近屋门的窗棂上映出两个几乎不动的黑影,那是门外负责守卫的甲士。徐承不由内心一阵苦笑,如今虽得到了董卓的优待,却同身陷囹圄并无多大区别。原本以为若是谈成了能全身而退,未曾想到最后却被董卓留在了郿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汉中。
眼下南郑的那一家子老弱妇孺自然有张鲁暗中关照,且蒲老头是目前为止除徐承外唯一了解整个烧制烈酒过程的人。早在杨松离开郿坞之前便从徐承口中知悉此事。徐承完全相信,以杨家对贩卖烈酒的志在必得,蒲老头定会受到应有的保护。在共同的利益面前,徐承可以暂时将杨家视作盟友,也再不惧怕阎圃从中作梗。
相比之下,处境最危险的反而是徐承自己。看似每日锦衣玉食,其实都不清楚什么时候灭顶之灾会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
之前席间众人貌合神离的举止徐承也都看出来了,董卓、吕布二人心怨已生,再加上王允的推波助澜,如一切按照原有的历史进程发展,几个月内董卓便会遇刺身亡,之后王允、吕布便会派遣得力士卒攻破郿坞,抢夺董卓毕生积攒下来的钱粮财物,奇珍异宝,最终将郿坞付之一炬。届时,坞内所有跟董卓有牵连的人尽皆会遭到诛杀。
徐承虽说是为了贩卖烈酒而不得不跟董卓搭上那么一点联系,但以董卓之前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来看,待其死后必定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即便不死于刀兵之下,亦会丧身于火海之中,稀里糊涂之下便会成为殉葬品。
然而坐以待毙绝对不是徐承的做派,一个能全身而退的法子必须要在灭顶之灾来临之前想出来。
短暂来看,似乎和董卓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徐承第一时间想到,倒是可以凭借自己熟知历史的优势找机会向董卓建言,对身边之人严加防范,最好能顺势除掉吕布、王允二人,以绝后患。
不过这个想法自产生之时起的下一刻便被自己否决掉了。
吕布再如何遭董卓烦,也是其贴身护卫,更是其义子。若是董卓果真对其起了疑心,且证据确凿,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替换掉,绝不会让其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而王允乃是朝中少有的亲董大臣,至少表面上看来便是如此。且其位列三公,又出身名门望族,乃是士族翘楚。董卓虽未必对其百分百信任,但好歹也希望同王允一直维持这种亲善,以此作为亲近士族之典范,改善自己同朝中百官,乃至天下士族的紧张对立关系。
总而言之,此二人跟董卓关系都非同一般。而徐承乃是天师道派往关中求见董卓的使者,同其只有一面之缘。董卓或许会因为徐承临危不乱的应对以及主动降低烈酒的价钱以示诚意而可能对其有那么一丝好感,但远远说不上在其心中有一席之地。
若是徐承刻意接近董卓,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只是靠主观臆断来挑明王、吕二人图谋不轨,不仅起不了应有的效果,反而会使董卓愈加猜疑,误以为自己动机不纯。且无意间又得罪了王、吕二人,若是传至其耳边,必定使其怀恨在心,使得本就陷于险地的自己愈加寸步难行。
再者,就算董卓真能听取自己的建言,将王、吕二人及一干余党一网打尽又如何?其所作所为早已是人神共愤,刺董之事一直以来未曾间断过。挫败了这次必定还会有下次,其最终亦是逃不掉该有的命运。而徐承此举便成了助纣为虐,必定会遭受天下士子口诛笔伐。就算最终侥幸得活,也必定终生遭人唾弃。
既然无法主动去消除这个隐患,剩下的选择便只有一个——寻机逃离。然眼下徐承被董卓所派的甲士日夜监视,形影不离,就算能准确获知董卓遇刺的消息,要想逃出险地又谈何容易?
……
次日清晨,郿坞郊外的荒野上,徐承骑一匹枣红色驽马,小心翼翼地驱使着胯下坐骑缓缓前行,动作极其僵硬生疏。而身边则一前一后跟着两个甲士。一人牵着缰绳引路在前,另一人则尾随在马后。
原来徐承想了一夜,最终发现杨松留给自己的那匹坐骑成了逃离险地唯一的希望。然自己初次接触马匹,未能娴熟驾驭,是故一大早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故作不经意地向屋外的甲士透露自己想出去骑马散心。一切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对方当即满口应允,只不过需要二人左右相随。于是便出现了之前的那一幕。
可能对方见到徐承在马上颤颤巍巍,极不自然的表情,心中早已将其定义为菜鸟,便逐渐放松了戒备。
就在此时,这匹表现还算温驯的马突然间莫民奇妙野性迸发,先是用前蹄踢翻了其前方牵着缰绳的甲士,随后在徐承以及身后那名甲士的错愕之中发疯似地朝前方密林狂奔。一切都是显得毫无征兆。
“救命!”徐承只觉得自己瞬间坐上了一辆全力加速的失控卡车,情急之下条件反射般一边死死抱住马脖,一边歇斯底里喊道。
“站住!停下!”身后的那个甲士顾不得边上倒地的袍泽,直接撒开腿追赶而来。怎奈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一人一马的距离不仅唯有丝毫缩小,反而变得愈加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