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心中非常庆幸杨松不愿以身犯险,在坞堡大门外驻足不前,而并未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入府面见董卓,由此阴差阳错之下省了不少麻烦。否则以其唯利是图的秉性,必然会因对方开出千金的价钱欣喜若狂,众目睽睽之下徐承又无法向其陈述其间利害,最终极有可能坏了大局。
对于一般商人而言,往往都只关注眼前的利益最大化,却容易忽视政治上的风险。
如今天师道占据汉中之地,正好处于董卓和刘焉这两大势力的夹缝当中,且势单力薄。在出现明显的局势变动前,唯有左右逢源,利用自身优势,使之成为双方都愿意争相拉拢的对象,或者成为两大势力默认的中间带,方能幸存下去。而对于这一点,杨松未必会通透明了。
“九十九石?此话当真?”董卓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夹带着些许惊喜问道。
“此乃师君之诚意,自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承遂信誓旦旦正色道。
“哈哈哈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董卓闻声大笑道,似有些忘乎所以。显然,能不费一兵一卒使得对方便能将美酒以成本价卖给自己,自是再好不过。
当初董卓退居关中之后命人修建郿坞,曾放言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其实内心多半选择的是后者。郿坞说到底只是供其享乐之所,当他迈出这一步时,逐鹿天下的雄心显然已经丧失。
之前或许是受了李儒的挑唆,又或许是受了美酒的诱惑,董卓开始对汉中之地产生了觊觎之心。不过从听到徐承允诺之后的反应来看,这种心思很显然已不复存在。
一旁的李儒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深知董卓自从退居关中之后便沉迷于享乐,丧失了进取之心。虽然眼下坐拥关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看似稳坐钓鱼台,实则暗波汹涌,危机四伏。朝中反董势力一直以来都未间断活动过。而各路诸侯虽忙着争抢各自的地盘,暂时无暇顾及关中之地,但以长远计,当下的不思进取很快就会变成日后的坐以待毙。
之前确实可以利用讨董联军内部各自心怀鬼胎,如若散沙的弱点,得以避其锋芒,进而坐山观虎斗。然从中出现一个强大的势力,完成对关东各地的兼并亦是早晚之事,届时其若是再联合西面一向蠢蠢欲动的马腾、韩遂,来个两面夹击,形势便会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相反,若是能抓住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占据汉中咽喉要地,进一步兼并巴蜀。则进可席卷天下,退亦可凭借山川之险割据一地,徐徐图之。
不过徐承的应对之法显然使得他之前煽风点火的努力前功尽弃,希望彻底落空,心中万分恼恨的同时自是不甘心就此失败,如毒蛇般的阴狠目光偷偷凝视了徐承片刻后,内心便迅速酝酿出了一条毒计。
相较于李儒处心积虑替董卓谋划未来,身处末席的那个中年谋士却是表现得异常风轻云淡,似乎自己从不属于这个阵营。而不管是董卓这个实质上的主公还是周围朝夕相处的同僚,在其眼中皆是匆匆过客。或许早已料到董卓的结局,又或许早已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此刻他并不像李儒那般焦虑,反倒对徐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他看来,徐承虽属弱势的一方,却自始至终不卑不亢,且在威逼利诱之下不为所动,巧妙应对,悄无声息之下便化解了巨大的危机,行事做派同自己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令他更为惊异的则是徐承作为面见董卓的来使,如此年轻,且又有洞若观火的眼力,想必其定是为张鲁所青睐。不过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年轻有为,又深得张鲁信任,在其阵营当中必定会遭人嫉恨。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将徐承主动降价之事捅漏出来,最终又将如何收场?想到此处,中年谋士不免替徐承多了一丝担忧。
徐承身为局内之人,自然没像旁人般想这么多。见董卓一脸笑吟吟看着自己,便知大事已成。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冷汗已经浸润了后背,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只是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好早些离开这令人望而生畏的虎穴。
“你家师君之诚意本太师心领了,奈何相识恨晚呐!”董卓不由感叹道。也不知确实是出自肺腑,还是只是对徐承带来的烈酒相见恨晚。不过其接下来的话却是令徐承想早点脱离险地的愿望彻底泡汤。
“来人!贵使既已日夜兼程赶路,车马劳顿,还不快去府上弄一间住处好生款待!”董卓朗声道,不过特地在「好生款待」上加重了语气。显然,其间隐情并未如表面那样简单。
“多谢太师!”徐承心中像是比吞了只苍蝇还恶心,却也知难以推辞,不得不躬身行礼道谢,随后面露难色继续道,“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个随从尚在府门外等候,在下想早日将这大喜之事告之,好让其早些返回汉中,报之于师君,烦请太师……”
“此间小事,何足挂齿?本太师准了。”董卓似有些不耐烦,不过当下正在兴头上,不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不再理会徐承,同周围的部下继续饮酒作乐,谈笑如常。
不得不说,府中下人的办事效率奇高,很快便挪腾出一间布置豪华的厢房供徐承落脚。里面各类摆设应有尽有,不过眼下徐承有一件最为紧迫之事需要去做,对摆放在眼前的这些奢华之物并未放在心上。
有了董卓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徐承便在一队甲士的护卫下,畅通无阻地来到坞堡大门外,一照面就看到满脸焦虑,在原地反复踱步的杨松。
“徐祭酒此番是否已和太师谈妥?”杨松立刻上前,遂心急火燎问道。
“终不负师君重托。”徐承低声淡然道,随即瞅了瞅围在自己身边的甲士。接着对杨松不停地使眼色。
杨松立马会意,便从怀中摸出一块金饼,递给首领模样的甲士,毕恭毕敬道,“军爷日夜肩负守卫之责,艰辛异常。这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不如与手下兄弟们分了吧。”
对方见状却并未感到任何唐突,而是直接拿过金饼,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后,便识趣地带着手下退至十步之外。
“一壶酒换九十九石粟米。”徐承开门见山道。紧接着在杨松的一脸惊喜错愕中,一边继续警惕地盯着周边动静,一边将头凑近其耳边低声细语道,“杨主薄回去之后要赶快告之师君,需对关中至汉中各个要道严加防范,尤其是褒斜道。”
“徐祭酒放心,松一定将话带到。”杨松同样低声回应道,“此番徐祭酒冒着九死一生之险同董卓谈妥此事,就算是昔日之张子(张仪)亦不过如此,松又岂能因此等疏忽而致前功尽弃?且若是董卓果真派兵沿褒斜道功伐汉中,我褒中杨家必定首当其冲沦丧在其铁蹄之下。是故早在吾等出发后,家父便已命府中家丁严密监视褒谷口来往人马的一举一动,定当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徐承听后释然道,悬在心中的石头也随即落地。眼下杨家的利益和天师道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徐承自是知道杨松此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