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似乎已从思索中缓过神来。或许是是真的被徐承的言辞所打动,又或许是考虑到米贼虽名义上归附刘焉,私底下却主动前来示好,由此推断其必定不会跟刘焉铁板一块。而汉中虽小,却是连接关中和巴蜀之咽喉要地。如今若是选择继续咄咄相逼,或者将其拒之门外,则其必定为求自保而彻底倒向刘焉,届时要想着再挥师南下袭取巴蜀之地,便是难上加难了。权衡利弊之后,遂开门见山问道,“不知这美酒价钱几何?”
显然,董卓此话一出,便预示着摆在徐承面前的最大障碍已经扫除。如若不出意外,接下来便到了令人枯燥乏味的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环节。
“太师以为此等美酒价钱几何?”徐承似乎不愿意按常理出牌,直接将这个棘手的定价难题抛回给了董卓。
徐承心里很清楚,既然已迈过了最艰难的一步,那么接下来便更得谨小慎微,以防阴沟里翻船。既然此行之目的是用酒换取粮食,自然是寻求利润最大化。但若是一开口便是漫天要价,与对方心中之价钱相距甚远,则容易造成不必要的变数。还不如直接试问其心中能接受的价位,然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当然,徐承也丝毫不担心对方一开口便将价钱压得很低。一来,这美酒给众人带来的震撼冲击,董卓显赫的身份地位,以及豪爽的性格。然更重要的是,这美酒不仅是董卓个人享用,还作为赏赐之物拉拢中意之人,自是不可能将价钱定得过低,以至于轻贱了档次,失去了相应的意义。
“此酒飘香四溢,浓烈如火,饮后酣畅淋漓,真乃酒中极品也!依本太师看,一壶酒换一千石粟米亦不为过矣!”董卓沉思片刻后谓然道。
一千石!要知道此话可是从买主口中蹦出来的,是故接下来只要徐承点头应允,双方便可以这个价钱成交了。其实徐承起初的心理成交价位是一壶酒换取一百石粟米。只是万万没想到董卓竟然如此豪气地将价钱抬高到了原先的十倍。
一石激起千层浪,席间众人亦是惊讶得合不拢嘴,想不到他们的太师谈笑间竟然将如此精贵之物分赏给自己,且丝毫不觉得是恩赐。紧接着其面上皆洋溢着荣光。
不过也有例外。王允在诧异之余脸上闪过一丝阴沉和忧虑。董卓靠手中的权力大肆搜刮民间存粮,然后再换得美酒笼络部下。今日之后想必其内部便会稳固空前,届时若是想要完成刺董则更会难上加难。那么大汉将何去何从?像他这样的朝中士族大臣何时又能有出头之日?
蔡邕则一脸懊悔地望着手中的空酒杯发愣。一壶酒换一千石粟米,恰才自己喝的那杯酒便值将近一百石粮食。如今关中之地饿殍遍野,可太师不仅在府上饮酒作乐,还打算花费堆积如山的粮食去换取美酒以供享用。心中不由盘算着日后得抓住合适的机会,旁敲侧击劝诫太师。即便其最终做不到与百姓共克时艰,但至少奢靡之风不可蔓延。
而居于末席的那位中年文士则依旧风轻云淡,似乎不论是一千石还是一万石都与自己无关。
“太师,此等美酒乃是世间少有之物。既能一醉解千愁,又能激发壮志。依在下愚见,当值千金!”李儒突然起身朗声道,随即向董卓使了个眼色,之后又转而以戏谑的目光打量着徐承。
“哦?”董卓先是一阵错愕,肥硕的身躯微微一震后又恍然大悟道,“文优所言极是,倒是本太师显得吝啬了。”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惊呼,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一壶酒换一千石粟米已是登峰造极,那么价值千金则更是闻所未闻。且放眼天下,没有哪个买主会主动去抬高价格。
唯独坐于末席的中年文士听后仿佛提起了兴趣,先是赞许地望向李儒和董卓,随后又饶有兴致地注意着徐承下一步的应对。
“太师言重了!在下只要一壶酒换取九十九石粟米便可,无需千石,更无需千金!”
不想徐承竟然出乎意料主动大降价,诡异之事一出接着一出,更是令在座之人看不明白。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笼罩下,徐承乃正色道,“方才在下也已表明此番前来欲结两家之好,并非是为了图利。九十九石一壶,刨去相应成本,亦无多矣!”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徐承在前世博闻强识,自是知晓「石牛粪金」的典故。
相传蜀王性贪,秦惠文王闻而欲伐之。然受制于山涧峻险,兵路不通,乃琢石为牛,多与金帛置牛后,号牛粪之金,赠予蜀王。蜀王贪之,乃堑山填谷,使五丁力士以迎石牛。秦军随后长驱直入占据蜀地。这便是贪小利失大利的典型案例。
试想董卓再如何富可敌国,郿坞再如何金银堆积如山,按照这个价钱又能换取多少壶烈酒呢?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对方的权力地位以及兵力都远超己方之时,仍想着去占对方的便宜,便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而李儒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极力提醒董卓趁机抬高价钱,用千金换取一壶酒,用来分赏给部下。待时机成熟后再鞭策部下尽全力功伐汉中,夺取产酒之地,若事成便可进而一举而定巴蜀,若事不成也能使麾下人心得到空前稳固。
徐承若是贪图其利欣然答应,茫然之间便中了其设下的圈套。届时汉中之地便要直面董卓麾下虎狼之师的多面围攻。而汉中虽地势险固,然战乱初定,民多疲敝。就算不至于立刻沦丧,待战事陷入泥潭,民力耗尽之时,终究免不了落入敌手。当然,这个敌手可能是董卓,也可能是刘焉。
是故徐承细思熟虑之后直接将价钱降至九十九石。不仅向董卓反复强调结两家之好,充分表示了交易之诚意,还向对方示意给出的价钱已是无限接近于成本价。
所谓战争,不管对于交战双方而言都意味着巨大的成本。而发起方若是事先深知战争所需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战胜对方后所能得到的利益,则战事多半会消停。
不过当下董卓对利益的理解显然不止一个意思。若仅以夺取产酒之地而言,开战之理由已荡然无存。若是以谋夺咽喉要冲而言,则尚可一战。只不过在对方主动派遣使者与己方交好,且在以酒换取粮食上又主动让利之下,若再要言战便失去道义。即便开战,以汉中之险固,未必就能一攻而克。到最后极有可能不仅未能得到寸土,甚至还白白便宜了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