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一行人继续沿着官道往北前行,很快身后送行的人乃至整座城池都陆续化为黑点,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承之前听杨主薄说起过,杨家世代在关中经商,而后虽逢战乱,然危中亦是有机,当初为何选择中断商路?”徐承不由好奇问道。
显然,杨松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抓住契机,依附张鲁,且身居要职,其为人之精明,洞悉商机之能力自然不容置疑。乱世之中虽百业凋敝,商户外逃,然关中之地,沃野千里,瘦死的骆驼终究还是比马大,且如今的长安城则更是朝廷所在之处,放眼天下,地位无二。
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文武百官,乃至天子,衣食住行不可或缺,商户锐减之下生活物资必然紧俏。是故只要打理好各种关系,投机倒把,囤积居奇,即便不能大赚特赚,也必定能够在权势的夹缝中分到一杯羹。以杨松刁钻的眼力,又何尝看不出其中蕴含的商机?这便是徐承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徐祭酒有所不知,自董卓入长安之后,便下令销毁了五铢钱,搜刮民间铜器,更铸为小钱,既无轮郭,又无纹饰。人皆轻之,却又惧其威势而不得不用。乃至货轻而物贵,谷一斛需数十万钱。且出了关中,便无人认得这种小钱,更无法换取任何货物。是故非但无利可图,反而赔本风险巨大。”说话间,杨松不由眉头微皱,脸上泛起一副弃之如鸡肋的神情。
“不仅如此,董卓还命爪牙在领地内肆意抓捕「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之人,有应此者受诛,相应财物皆没收。关中大小商户怕遭受灭顶之灾,尽相逃离此等凶险之地,且无人敢再踏入半步。不过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松此番也是在舍命陪徐祭酒呐!”
“杨主薄此言当真折煞本祭酒了。”徐承汗然道,“若是途中果真遇到什么凶险,承又该如何去面对汝之家人?”
舍命?以杨松之精明,既然肯献出视之为珍宝的鎏金龙纹壶,又安排随从贴身护卫,又是送马,外加舍命前往险地。花费如此硕大的成本,若是其心中不追求更为巨大的回报,打死徐承都不会相信。
“恰才松只是调侃耳,徐祭酒莫要当真呐!那日师君早有言,是非本无定论,一切随心便可。徐祭酒舍身为民,松深深佩服,故自愿相随耳。且祸福旦夕,如若不测风雨,防不胜防。即便陷入困厄,亦是命也,松又岂会怪罪于徐祭酒?”杨松一脸恭维,顿了顿后,乃继续道,
“且松早已听闻,天师道尚在巴郡之时,徐祭酒深入虎穴,贩卖精盐之事。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松坚信,即便前方险象环生,以徐祭酒之才,也必定能做到逢凶化吉。”
徐承听后不由一阵诧异。连自己都快忘于脑后的陈年旧事,杨松竟然能如数家珍,看得出对方早就开始关注了自己,并且从对方对自己的认可以及恭敬的态度来看,显然有迎合拉拢之意。而其中的缘由显而易见:杨家虽然已依附了张鲁,但毕竟初来乍到,需要在天师道内寻觅合适的盟友来巩固地位。
而在杨松这种利益至上的商人眼中,盟友的实力自然是在考量当中。
“若不是杨主薄提起,承都已经快不记得了。现在想来,一切都只是侥幸而已。”徐承回应道。
而在杨松看来,徐承自然是谦逊恭顺之辞。这一来一去,二人便愈发熟络起来。话匣子一经打开,一时半会儿便难以收拢。
“昔日孝灵皇帝卖官鬻爵,深受天下士族诟病。然世人只知皇帝行事荒诞,败坏朝纲,却不知朝廷举孝廉,招贤纳士,早已被盘根交错,根深蒂固的各大士族所垄断。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皆为其羽翼。而皇帝此举亦只是绕开其管控,另外再借机敛财充盈私库罢了。至于相应官位,皆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杨松无不感慨道。也不知是错过此般一步登天的机缘颇有憾意,还是对灵帝刘宏身为九五之尊却对经商之道颇具见解而将其视为知音。
“杨主薄当年是否对未能抓住如此机缘而感到懊悔?”徐承调侃道。
“是,也不是。”杨松双目微眯,似在努力回忆往事。停顿片刻后,乃继续道,“要说当时不感到丝毫懊悔是不可能的。毕竟只要交足钱后便能一步登天,成为地方大员。而杨家虽是汉中大族,但世代经商,为士人所轻视。若是放在平日,族人几无当官之可能。只是官位虽明码标价,却是异常昂贵,年俸二千石的官位标价便是二千万钱。杨家就算倾家荡产,最多亦只能买一个官位。然族中才俊众多,具体人选以及赴任之地家父亦是万般纠结犹豫,以至于最终错过了此等机缘。”
“不过后来黄巾贼谋反,一时战火四起。不少通过花费重金买官上任之人猝不及防之下皆被贼人所杀,真可谓是世道无常。若是当初杨家也同他们一样买官,保不齐最终不仅血本无归,还因此丢掉了性命。”杨松略有些庆幸且释然道。
“那些士族个个以汉室忠臣自居,满口仁义贤良,忠君爱国。殊不知汉室衰微自然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功劳。垄断官位,兼并土地,而皇帝却在不断失去掌控天下的权力。及至黄巾贼暴动,其便借机蓄养私兵部曲,以剿贼为由,伺机壮大,之后便尾大不掉。”
“由此,松亦是在庆幸当初未选择买官赴任。即便躲过了黄巾贼暴动又如何?那些士族占据了这块地盘上的全部,而松只是台面上的傀儡罢了。只要稍稍有妨碍其利益之举,便会受其胁迫乃至被暗杀。此等官位又要之何用?”
“且当初却正是那天下士族之首,四世三公的袁家反复鼓动大将军何进召四方兵马入京勤王,这才给了那董卓可乘之机。岂不知一道诏书外加若干甲士便可诛杀宦阉,又何须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