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之言看似见解独到,徐承却不以为然。诚然何进受司隶校尉袁绍蛊惑,使得董卓趁虚而入,控制了洛阳城内的军权。其独揽朝纲,废立皇帝,毒杀太后,且肆意杀戮异己,暴行累累。之后各地讨董呼声高涨,天下十八路诸侯合聚一起讨伐董卓,而袁绍更是被推举为盟主。
虽然一切以结果来论断,袁绍之所作所为按照后世流行的话讲就是非蠢即坏。
但是袁绍的个人举动却并不能完全代表袁家。当时其叔父袁隗尚在,官拜太傅,且德高望重。灵帝驾崩之后,刘辩被立为新帝,袁隗与大将军何进共同辅政,之后便一直留在洛阳。直至以袁绍为首的关东讨董联军起事之后,董卓闻讯大怒,便将袁隗连同在洛阳城内的几十口袁氏家人一并诛杀。
如果单单从阴谋论的角度来推测,袁绍借着讨伐董卓,匡扶汉室这面旗帜为自己赚取声望,而逼死袁隗乃是苦肉之计。况且,袁隗这么一死,袁绍便也顺理成章成了袁家地位声望最高的人。
但这也仅仅是旁人的简单推断而已,究竟是蠢还是坏,除了袁绍自己,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杨松显然是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立场。因为其出身商贾之家,自以为有些才干,却受到士族轻慢,又无相应上升通道,必然对士族怀恨在心,且对灵帝卖官鬻爵表示理解和同情。
殊不知灵帝固然有无奈之处,但如此荒诞行径自然大大加剧了本就积重难返,摇摇欲坠王朝的崩溃。而之前不管是利用宦官、外戚的势力,还是实施「党锢」,都是为了遏制日益壮大的士族势力。在发觉一切徒劳之后,灵帝此举大概也仅仅是为了能从中得到钱财及时行乐以及破罐子破摔罢了。
徐承虽然与其意见相异,却不能将心中真实想法声张。一来此行前往关中还需对方照拂,是故不能扫了其兴致。二来祸从口出。身为大汉子民对朝政评头论足,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悉,便多了一项妄议朝政之罪名。
不过从杨松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言辞中徐承发现,在其心中所谓的大汉威仪早已不复存在。
而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杨松尚且如此,那些手握重兵,家族势力枝繁叶茂的地方诸侯对汉室又能有多少忠诚敬畏之心呢?
……
徐承等人一路向北,穿过褒中县后又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行至褒谷。只见前方山峦起伏,险峻异常。一条狭长曲折的栈道自脚下沿着悬崖峭壁蜿蜒至远端,一望无尽。下方深渊处,湍急的水流撞击乱石,飞溅起团团水花。
放眼望去,在空中展翅翱翔,自由穿梭于山麓之间的飞鸟,以及受制于地势险阻,尚在栈道上如蝼蚁般缓缓行进的流民,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咳咳。徐祭酒,吾等还是赶紧过去吧!”杨松见徐承看得入神,遂轻咳一声提醒道。
“杨主薄,这便是汝口中所说的地势相对平缓,栈道宽敞,连接汉中至关中的主干道?”徐承看得胆战心惊,遂倒吸一口冷气道。
“正是。褒斜道起先只是一条更加崎岖难行的谷道,直至秦昭襄王在位时才开凿成能通过军马和辎重的栈道。之后数百年间又经过几次修治,才有今日之面貌。凭崖凿石,处稳定柱,临深长渊,三百余丈,接木相接,号为万柱。实属大不易也!”杨松谓然道。
“真天险也!若是将此栈道断绝,纵有千军万马,皆不得过矣!”徐承由衷感叹道。
“徐祭酒所言极是。不过由关中入汉中可不止褒斜道一条路。长安附近的子午道,陈仓附近的故道,皆可绕行至汉中。不过路途上显然要曲折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途最为近捷,但同时也是最为险峻的山间小道,名曰傥骆道。其中最险要之处估计只有常年在外采草药的山民,或者善于攀爬的猿猴才能翻越,是故鲜为人知。”杨松故作神秘道。
正说道间,杨松已经策马缓缓进入栈道,徐承也跟在其后小心翼翼前行。不想周围半边绝壁,半边悬空,如若空中楼阁。自下望去,百丈深渊,如临绝地。徐承顿感头晕目眩,极度不适。再加上首次骑马,之前一路颠簸,屁股早就灼热般疼痛,细思熟虑之后便选择下马步行。
杨松见后也随即将手中缰绳递于身边随从,自己则同徐承一道下马步行。
栈道上迎面而来的皆是自关中逃难而至的流民,人人衣衫褴褛,蓬头散发,面容污秽,目光暗淡。看到徐承一行人向北而行,不由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解。不过在看到其身后那两匹马之后,眼中顿时闪烁着渴望而热烈的生机。而后不约而同停止了前行,借着打量徐承等人之际隐隐将其前后通道堵住。
透过眼神,徐承能清晰感受到其不怀好意的心思。那是一种一无所有之后对食物和钱财的极度渴求贪婪之心。
显然,这乱世之中能拥有一匹马,不是出身军旅,便是非富即贵。而从对方行头上看便排除了第一种可能,那么剩下的情况便一目了然了。就算其手中未带有值钱的财物,但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若是能夺得一二,便能饱腹数日。若是进一步夺得了马匹,拿去卖便可换得万钱。即便找不到买家,杀马而食也能过一把肉瘾。
好在杨松手下那几个随从也是有备而来。快速反应过来之后,便隐隐将徐承、杨松还有马匹围在里面保护,有意无意将手按住佩刀上的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周边,同时身上泛起一股浓烈的萧杀之气。
见事不可为,周边那几股不怀好意的眼神便瞬间缩了回去,且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徐承等人这才得以继续缓缓前行。
行至周围无人处时,杨松遂习以为常道,“徐祭酒请放宽心,这些随从皆是我杨家蓄养的死士。虽是军中裁汰的老兵,然之前常年同羌人血战,皆是百战之士。且松之前经常往返此地,所遇到过的类似情形数不胜数,是故早已习惯。”
“这栈道如此狭窄,只要那些流民一拥而上,吾等即便是有坐骑,即便有百战之士,亦是难逃一死。蝼蚁虽小,但若数量众多,亦能吞噬虎豹!”徐承依旧心有余悸说道。
“这个徐祭酒就不懂了。妄想劫掠财物的流民虽多,但也要有命夺取才行。流民虽有贪婪之念,却没有贪婪之胆,人人惜命,如若一盘散沙。只要稍加震慑,便无一人敢于上前,吾等也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