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众弟子听后皆是一脸诧异,紧接着又转为犹豫,随后四下张望,发现周围的人也同自己一样面露难色,最终只得齐声无奈道,“弟子谨遵师君之命!”
要知道他们都是在这种乱世中有能力交纳五斗信米的人,单从这一点便可以推算出之前至少过着小富日子。且自加入天师道后,日日研习「老子五千文」,无需做任何体力活。相比于那些天天劳碌的流民而言,可谓是养尊处优。久而久之,潜意识里总是认为自己高过那些终日劳碌且难以保障温饱的流民一等。
可如今这么一来,其心中各种纠结不适油然而生,原先的优越感也瞬间荡然无存。
张鲁似乎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便继续道,“本师君知道,汝等早在巴郡之时便已加入我天师道,一路不畏路途之艰辛追随至此,可谓是精诚之至。”
“然身处乱世,世道艰难,众人皆是如此。那些一直为天师道竭尽所能的流民却因自始至终交不起五斗信米而被拒之门外,虽有义米勉强维系,却亦是饥肠辘辘,温饱难觅。而今又有大量流民涌入汉中之地,若是遭受不公之待遇日久,则必然怨气逐生,最终引发动荡,想必届时吾等在此坐而论道都将成为奢望。”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张鲁独自沉吟,随后继续道,“至人者,如天地对待万物,不偏私,不强求。是故今日之事,本师君并无丝毫强求之意。若是想继续坐而论道者,亦无需离开。若是心中起意,想退出天师道者,本师君亦可返还汝等之前交纳之信米。”
除开天师道原有的余粮以及南郑仓廪府库中的存粮,光这几日进账的粮食就达三千石之多。便是面前的三千弟子走得一个不剩,亦是有足够底气去应付。
“师君所言,句句在理。弟子又岂能不知其中之苦心用意。弟子自加入天师道之时起便绝无退意,还请师君收回此言!”一名天师道弟子起身行礼道。
“弟子愿誓死相随,还请师君收回此言!”余下众弟子皆起身回应道。
“好!”张鲁微微颔首,乃继续道,“那汝等是愿意继续在此坐而论道,还是去助那些劳碌的流民一臂之力?”
“弟子自是愿意去助其一臂之力!”
“若是新盖之屋宅早日完工,吾等也好早日入住,不再寄居于百姓之屋檐下!”
“师君言重了!助其便是助己,两者又有何区别?”
众弟子皆是一脸释然,原先的纠结早已不再。须臾之间,前一刻还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之地已是空荡荡一片,只剩下被踩踏得支离破碎,在细风轻拂下发出窸窸窣窣之声的遍地枯叶。
……
两个月后,城池的扩建已基本完工。原先老城墙外围空地上如雨后春笋般竖起了一排排崭新的屋宅,鳞次栉比,甚是齐整。只剩下远处新砌的砖石城墙上尚有不少忙忙碌碌的身影在进行最后收尾的工作。
数以万计的劳力投入,带来飞速进度的同时,存粮的消耗速度也同样飞速。为了满足劳力需要,原本一日供应一次的义米改为了一日两次。如此一来缺粮的压力便陡然增大,就连张鲁本人都将原本一日三顿的膳食改为了一日两顿,不过好在赶在隆冬前所有的流民都入住了新居。
同时,张鲁并未完全取消传道解惑的环节,只是由每日改成了每隔半月在城外老榉树下传道解惑半日,听讲对象也不仅限于天师道弟子,且风雨无阻。
这些天来徐承倒是显得安逸得多。哦不,只是内心较为安定,其实整个人也是忙得云里雾里。自从和阎圃闹掰后便再无法像以前那样当甩手掌柜,因为怕对方给自己使绊子,是故每日都需要亲自去统计所消耗之存粮,以及余粮之变动,端的是劳神费力。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迁至新居那一日才有了喘息之机。徐承带着徐氏、李婆、蒲元也离开了早已呆腻了的客栈,入住了一处的崭新院落。东边一间庖厨,中间一处宽敞明亮的堂屋,边上四间内室。院中有井,屋后有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远远比不上达官显贵之豪宅,但能在乱世之中能有如此一处属于自己的宅院,对寻常百姓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望。
徐氏、李婆等人皆是满脸洋溢着满足的喜悦,蒲元则更是穿梭于院中各处,雀跃不已。
而蒲老头则自始至终不见踪影。自城池扩建伊时起便忙得晕头转向。起初倒还每隔几日回客栈一趟,之后便是吃喝拉撒都在城中冶铁作坊内,心急火燎地指挥着众铁匠日夜赶工,制成各种工具供外面的劳力砌墙造屋。
“师君待人如此宽厚,真乃汉中百姓之福!”徐氏不由感叹道,不过随后又面露落寞悲伤,“且贼酋程义已伏诛,若是死去的亲人泉下有知,能得知现下状况,也可以瞑目了。”
“母亲,今日正好又是乔迁之喜,不如在此祭告,让众位亲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徐承建议道。
“承儿所言极是!”徐氏不住点头道,遂命李婆去准备一应之物,当即在院内摆上香案,焚香祷告。
既是祭告,岂能无酒?徐承突然瞅见堂屋内放着五个酒坛子,心中立马起意,乃勺取一碗,端至香案前,以酒酹地。顿时,一股清冽的酒气随即扑鼻而来。
说起这酒,乃是两个月前南郑刚定时阎圃命人送来的。据说出自赵府地下酒窖,每个祭酒分得五坛,皆未开过封泥。
徐承本人并不好酒,也未想到其他用途,且一直时刻提防着阎圃,便一直搁在客栈住处的角落里。未曾想竟然被蒲丰盯上,趁徐承不注意时偷偷开了一坛,等到发现之时已经去了大半坛。不过好在酒中无毒,蒲老头安然无恙,徐承也并未在意,只是笑着调侃了几句便过去了。
有了这几个如同鸡肋般的瓶瓶罐罐之物,而客栈距离新居又较远,徐承便叫了几个仓廪内干活的帮手将一干物件搬至新居,一切都顺风顺水。
众人皆虔诚祭告,丝毫未察觉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伏在矮墙边,将其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随即悄无声息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刻钟后,徐承等人祭告完毕,正待将香案等物收起时,屋门被突然踹开。只见阎圃黑着脸带着几个人夺门而入,显然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