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鲁却不为所动,面露失望正色道,“这些蟊贼之身份可曾确认过?可有南郑本地百姓?”
“回师君,这群蟊贼皆是来自关中的流民,趁着城中纷乱之际意图浑水摸鱼,劫掠财物,其心可诛!”阎圃振振有词回应道。
“可有劫到什么财物?可有伤到什么人?”张鲁继续问道,面色变得愈加难看。
“这倒未曾。常言道,防范胜于未然。属下深知巡视之重要性,不敢有半点懈怠,是故未待其得手便将其当场擒获。”阎圃微微有些得意说道。
阎圃之言大体属实,只不过当时抓这些蟊贼只是为了给张修一个交代,本来给张修过目之后也是要处决的。然如今张修已死,手中的这些蟊贼已无用处,正好趁此机会变废为宝,顺便在张鲁面前邀功一把。
“师君饶命呐!吾等入室行窃不假,却并非是为了劫财。吾等自关中避难而来,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身无分文。城中未遭战乱之时,幸得苏府君命人在城门口施粥,方能维系温饱。而后城中大乱,也无人再施粥,吾等饥饿难耐之际,便趁着夜黑去无人之住处寻觅些食物,借以果腹,不想……”一个略微胆大的流民惶然解释道。
“大胆刁民!行窃便是行窃!窃取财物是偷,窃取食物难不成便不是偷了?休要在此狡辩!”阎圃威喝道。
“住口!”张鲁正色道,直接打断了阎圃的话,随后肃然道,“苏府君在时,人人皆安分守己,不曾有偷盗之举。子茂就不细想,同样之人,前后为何如此相异也?”
“这……”阎圃顿时哑然无声。
“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昔日秦法严苛,增加困难而加罪不敢去做之人,加重任务而处罚不能胜任之人,延长路途而诛杀不能按时到达之人。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力不足则伪,智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天下终乱矣。
而今诸侯纷争,战乱四起。百姓家园尽毁,颠沛流离,来我汉中避难,饥肠辘辘无食果腹,不得己而行盗窃之事。然鸟兽鱼虫皆知趋利避害,更何况人乎?
是故只知民犯法,却不去追溯缘由,即便再如何用重典震慑,亦只是舍本逐末,又如何能杜绝乎?”张鲁肃然道。
“师君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属下受教了!”眼见邀功不成反失一把米,阎圃急忙掩饰道。
张鲁却并未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回望了阎圃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蟊贼,乃继续道,“汝等虽犯偷盗之事,然值此非常之际,念汝等事出有因,且本师君未能及时察觉,亦有过失,故此番便破例宽宥一次。且自今日起,天师道之义舍重新开张,接纳饥民,不遗余力!”
“谢师君不杀之恩!”那些蟊贼未曾想到张鲁竟然能饶恕他们一回,绝处逢生。不由喜极而泣,长拜不起。
“本师君宽宥汝等,却也并非鼓励偷盗,纵容不法之事,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便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则亦将大乱矣!”
“师君所言不偏不倚,甚是公正!吾等皆心服口服!”众人齐齐感叹道。
“师君如此仁义!某愿意加入天师道,追随师君!”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声,随后瞬间得到更多人响应。
“某也愿意!”
……
然张鲁却并未露出半点欣喜之色,乃轻轻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继续道,
“诸位今日想加入我天师道,吾不强求。若是他日想离开天师道,吾亦不阻拦。不过天师道内有一道规,凡加入者需纳上五斗信米。那信米并非是天师道私囤之物,乃是作为义米接纳饥民之用。而今汉中初定,民皆疲敝。汝等虽有心加入天师道,却未必能凑足信米。故本师君今日将此道规稍作修改,若是能为天师道出力者,无须交纳信米亦能加入!”
“师君,此事万万不可呐!”一直负责安置流民的任琼焦虑道,“那信米虽非天师道私囤之物,然一直维系着微妙平衡。如今接纳饥民之数大幅增加,而新入天师道者又无需纳信米,恐怕过不了多久义米便会入不敷出。”
“无妨。眼下隆冬将至,首要之事乃是发动人手尽快搭建足够多的房屋,供流民御寒,免于露宿街头。等熬过了这段日子,到来年秋收后,城内仓廪必将再次充盈。就算其间有存粮缺口,稍后也可另想办法。”张鲁泰然自若道。
“这……”未想到张鲁仍坚持己见,任琼不免有些左右为难,不过看到张鲁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心中稍稍安定,遂回应道,“是!”
“师君仁义!吾等能遇到师君,实属三生有幸!”众人齐齐感叹道。
徐承立于张鲁身旁,将前后一切都尽收眼底。众多百姓看向张鲁皆是一脸虔诚和欣喜,想必此时此刻他们皆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当中。今日之后,南郑乃至整个汉中之民心必然归附,且附近流民亦会源源不断涌入。
“在下杨松,奉褒中杨家家主杨璞之命前来吊唁苏府君!”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众人闻声便主动让出一条道来,侧目相望。这才发现一名身材微微发福,商贾模样的青年人自后方缓缓走来,正是三日前在南郑城头附近驻足观望,若有盘算之人。
“见过师君!”杨松向张鲁拱手行礼,闪烁着那双精明细眼,乃继续道,“师君如此爱民,实乃我辈之楷模!在下不才,愿尽绵薄之力,献上一千石粟米为师君解困。”
“一千石?天呐!”想不到这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出手竟然如此不凡,众人皆诧异不已。
而事实上,家主杨璞远在褒中,根本不清楚这几日来南郑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会派杨松过来吊唁苏固,一切都是杨松编造出来的。
南郑遭遇战乱之日,杨松恰巧在城中客栈处落脚,亲眼目睹了中间发生的一切,嗅出了其中的机会。之后又经过暗地里观察,直至刚才看到众人归附,才最终下定决心投效张鲁,而那一千石粟米正是其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