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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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同样的话,同样的意思,张修心中所想自然是要复杂得多。这个疑神疑鬼的师君遂将目光从徐承身上移开,转而望向阎圃。发现后者仍旧波澜不惊,对徐承之遭遇既无半点幸灾乐祸之态,亦无分毫兔死狐悲之感。

  不知怎的,张修时而觉得阎圃刚才所言神似自己在宕渠大火后,面对受害的天师道弟子说的那种虚假到透顶的安慰之辞,时而又觉得阎圃对徐承不计前嫌之举可能是真的在为天师道前途着想。

  总之,张修脑子里混沌一片,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已陷入了犹豫的泥潭,杀或不杀只在其一念之间。其实理智早就告诉他,杀徐承只是泄一时之愤,若是留之日后必有用处。

  但张修亦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想法。不管是对徐承也好,阎圃也罢,之所以对下属分外苛刻,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师君之位是篡来的,终归少了名正言顺之意。

  是故一方面必定是要时刻保持上位者的威严,借此强化下属的尊卑意识;另一方面则对有能力的下属百般提防,以免其也效法当初的自己一般伺机行篡位之举。

  “师君,我天师道大军已在汉昌休整多日,前些日被大雨淋湿的粮草也都已晒干,是时候继续上路北进汉中了。”阎圃见张修犹豫不决,便继续小心翼翼提醒道。

  “这个本师君自然知道。奈何天师道上下皆因白虎一事人心惶惶……”张修面色稍缓杀意渐消,假意忧虑道。或许是真觉得留着徐承对自己更有利,又或许是觉得阎圃恰到好处的提醒给了自己一个不错的台阶下。

  阎圃听后却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向张修行了个礼后道:“在下斗胆请师君作法驱散白虎的魂魄。若如此,则人心必能大定!”

  不想张修听后却道:“本师君虽然道法高深,然那白虎却亦是修炼数百年之凶兽。眼下虽被射伤,以本师君的道行亦最多困住其一两日,若真能将此患彻底根除本师君又何须等到今日?”

  “一两日虽短,但若是让天师道大军离开汉昌亦足矣!既然在短时间内无法彻底解决白虎一事,不如远离这厄运之地更为妥当。想来不管是城内天师道弟子还是城外流民皆盼望着大军能早日开拔!”阎圃继续道。

  “既如此,本师君今日便在城头开坛作法。”张修犹豫了片刻,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

  “师君高见!在下这就下去准备一应之物。”阎圃说完后便离开了,似乎也不管徐承接下来究竟是生是死。

  张修跟阎圃将徐承当成空气般的谈话更是令徐承感到困惑。白虎一事显然就是张修幕后指使,并非是什么鬼神之力导致。如今双方却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皆想通过大张旗鼓开坛作法来掩盖真相。

  “还不赶紧退下!”张修见徐承仍怔怔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不由厉声道。

  想来已是在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了。张修的话音虽然尖厉了些,但也惊醒了陷入沉思和迷茫的徐承。而后者自然不愿在此继续呆留下去,抱头鼠窜般逃出了府邸。

  汉昌城头,阎圃早就摆设好了临时法坛以及作法所需的一应物件,包括那张虎皮也赫然在列。放眼望去,十几名鬼卒人手执一面杏黄旗幡屹立于各个垛口,任凭狂风大作旗幡乱舞仍是纹丝不动。

  张修虽依旧未现身,然驱鬼之事早已不胫而走传遍满城内外。此时城外流民早已不似之前惊弓之鸟那般惶恐不安,而是如刚烧开的滚水般沸沸扬扬。虽然人头攒动场面混乱不堪,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便是有幸一睹师君真容。

  片刻之后,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阵欢呼喧腾声,随后如潮水退却般迅速安静下来,人人脸上挂满了虔诚,目光皆凝视着城头那个在画满符文的旗幡后若隐若现的道人。

  张修头戴黄冠神态自若,穿一身布满密密麻麻白色符文的黑袍,手执桃木剑,时而轻挑时而挥动,时而又指向虎皮。全身被边上熏炉冒出的一缕缕青烟所笼罩,更是凸显神秘感。

  直至亲眼所见,徐承才知道自己算是彻底低估了张修现身作法驱鬼的作用。此刻不仅是城内的鬼卒和弟子,就连城外的流民,个个眼神中透露出对鬼神之力的狂热以及对未来之路的无限憧憬,哪还有半点因白虎一事而提心吊胆夜不敢寐的恐惧?徐承丝毫不怀疑若是此时张修让手下上刀山下火海,想必其定会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绝无半点质疑。

  人对鬼神之力的信仰便是来源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一方面愈是恐惧,另一方面则是愈发狂热,如同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基于求生的欲望竭尽全力去寻找一种灵丹妙药治愈疾病或者长生不老。对鬼神之力的信仰狂热虽不能提升认知对未知事物进行合乎逻辑地解释乃至掌控,却是可以有效消除心头的恐惧,使天师道上下一心。

  不得不说,张修那驱鬼的剑式虽无战场上的萧杀之气,却是别有一番章法和意境。旗幡后婆娑的身影初一看并无规律可循,然细细品味一段时间后便会发现某一个时间点后的动作和一开始时并无二致。正如同整个事件一样,一切都是被事先设计好的。

  天师道大军自宕渠起兵一路上奔波后身心疲惫,士气低落,又恰逢大雨,粮草消耗损失甚巨。虽在汉昌休整后算是把气缓过来了。但是残酷的现实使得人心已明显动摇,大多数流民的想法便是滞留在汉昌谋个生计,再也不想继续北进汉中受那奔波劳累之苦。

  而白虎一事的恰巧出现一方面让所有人都觉得汉昌不安全,这样那些想滞留下来的人才有早日开拔的动力;另一方面张修可以通过开坛作法进一步提升自己在天师道内的威望以及进一步消除恐惧凝聚人心。

  陶申则正好成了张修顺势消灭天师道内反对势力的一个牺牲品。

  至于自己,徐承觉得张修或许是真的像对陶申那样对自己动了杀机,或许只是想借此打压下自己以发泄之前的不满,又或许希望借自己的口说出他想听到但无法亲口说出的话。总之,徐承此刻感觉到后背如刺针芒,但至少自己现在还活着站在这里便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若是没有那张虎皮,没有事先在城外流民中造势,没有阎圃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或者有意无意间将谎言戳破,或许自己也会像步陶申后尘,成为整个闹剧的牺牲品吧。

  寄人篱下势单力薄之际,唯一的保全之法便是将自己也融入这谎言当中,让自己也成为维护谎言的一份子。

  徐承突然间觉得万分憋屈和荒谬,有心却无力改变现状,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但心中亦十分清楚,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去追逐理想,最终结果无异于那些美丽却异常脆弱的泡沫,自形成和产生那刻起便会被残酷现实击得粉碎。

  正思量间,城头上作法已接近尾声。张修口中轻念咒语,不知何时起一张黄白色符纸便出现在左手指间,随即被用力一扬抛向半空,转瞬间化作一个焰团。仍在剧烈燃烧的明亮火苗,连同灰黑色的余烬在空中缓缓散落,引来底下一阵山呼之声。

  张修望着脚下那密密麻麻将自己奉若神明顶礼膜拜的芸芸众生,嘴角边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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