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鬼卒已将城外情形禀报给了张修。可能后者对徐承不仅在虎头人刀刃下留得性命,居然还如此大张旗鼓回来感到诧异和不解,这才如临大敌万分戒备。
让徐承感到意外的是,除了坐在主位之上的张修外,还有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也赫然入列,那便是之前登门求见却未见着的阎圃。四目相交之际,二人都明显感受到了对方脸上的诧异之色。或许在对方眼里,徐承更像是一个鬼魂,而不是一个人。
不过就在下一刻,徐承猛然感觉到一股熟悉且不容忽视的威压自主位上散发出来,直接锁定在自己身上。这才知悉光顾及屋内环境变化,无意中竟冷落了不该冷落之人。情急之下赶紧将目光从阎圃身上移开,随手置虎皮于地,对着主位上的人低头拱手行礼道,“拜见师君!”
或许是觉察到了徐承四处张望左顾右看,仿佛将自己忽略过去,又或许是想急切了解这中间的经过,张修脸色微怒,带着一丝诧异率先发问,“徐祭酒,本师君派汝调查的白虎一事如何了?”
“禀告师君。在下昨日前往深山中寻觅白虎之魂魄,不想夜间那白虎果然现身,不过除了那一袭醒目的虎皮外皆是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具体的面目。在下情急之下用弓弩将其逼退,待天亮后发现地上遗留一张虎皮,跟昨夜所见一模一样,便急忙回来禀报。”徐承小心翼翼应付道。不过体内小心脏却以耳朵都能听到的响动在剧烈颤动。
这段应对之辞自然是之前便已想好的,自是略去了故意设局以及虎头人透露出来的话。故总体回答还算流畅,不像是支支吾吾东拼西凑的欲盖弥彰之辞。但不管如何掩饰,亦避不开将张修派遣的虎头人射杀之事实,遂借故天黑将其逼退,假中亦有几分真实。
明知道白虎害人一事是谎言,徐承一方面无法将其戳破,另一方面同样不能真的顺杆子上梁一路瞎编。因为一切的解释权都归于坐于主位上的那个师君,自然也只有编造谎言之人才有能力将谎言戳破。若是张修对徐承编造之言不喜,而将谎言捅破,那徐承便是犯了欺瞒师君之大罪,同样有性命之忧。
故徐承也只能提起山中遭遇之事,再裁剪掉一些对自己不利的片段,最后再报之于张修。不管对方反应如何,唯有此举方是眼下最为稳妥之措。
而将虎皮带回,一方面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随口胡诌,在张修面前更显理直气壮。另一方面也是能在城外流民中引起轰动,进而为自己造势。
“未曾想到昨夜大山之中竟然发生如此惊心动魄之事!”一切正如徐承预料的那样,明明是白虎一事有了些蛛丝马迹,张修看向地上虎皮上的斑斑血迹面部却是一阵抽搐,似乎内心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眼下虽有些许线索,但这白虎一事仍疑云重重。若是师君再肯宽限几日,承必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徐承假装不明就里,又毕恭毕敬向张修行了个礼,用眼角余光偷偷注视着张修的表情变化。
其实这些都只是徐承事先想好的说辞。这白虎一事,从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张修的反应来看,始作俑者绝对是张修无疑。这还怎么查?内心自然想着能离它多远就离多远。这不退反进之策,自然是做给张修看的。
一来,既然已经被迫答应要彻查此事,途中撂担子已是不可能的了。与其再次被迫接受继续核查此事不如主动承担下来,或许还能多争取些时日。且还可以率先堵住张修之口,免得因目前为止仍找不出幕后主使而受到相应责罚。
二来,也能在张修面前表现出自己心中无鬼。试想,有谁会愿意主动去彻查明知是死结的凶案?
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徐承已大致推测出张修整出白虎一事的动机。
之前火烧宕渠之事仍历历在目。这白虎一事虽看似跟前者无关,二者的目的却基本一致。便是让那些不愿意跟天师道去汉中的流民被迫跟随大军北上。不同的是,前者用了断绝后路之法,后者则借助谣言跟凶案演了一出恐吓之计。
因为张修很清楚,天师道不可能在汉昌一直呆下去不走,毕竟功伐汉中的日程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而徐承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做出的延宕之策,才敢犯险主动迎合此事。自己固然耗不起,但张修更耗不起。就算徐承想查下去,张修估计也会出面中止这场闹剧。这便是徐承目前为止唯一能抓住的生机。
果然,听到徐承的请命后,张修的内心似翻江倒海,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也不知是在为忠诚得力的手下惨死在徐承手中感到痛心,还是因为徐承的延宕之策直击时下痛点而感到懊恼。
不过就在下一刻,异变突起。这个坐在主位上的师君似乎将心中的万分纠结化作滔天怒火全都转嫁到徐承头上。后者瞬间感受到那道熟悉而可怕的威压猛增数倍,且同以往仅仅是表现出上位者威严那般大为不一样。
徐承全身神经猛然一颤,将头埋得更低,被迫中止了偷窥的小动作。显然已意识到张修是动了真怒,甚至可以说是动了杀念。
张修盛怒之下是否能伏尸千里血流漂橹不得而知,不过取自己小命却是一句话之事。想到此处徐承如入冰窖,伫立在原地瑟瑟发抖。
原本只是想着消除有意射杀虎头人的嫌疑,最终居然落得个矫枉过正,过犹不及!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徐承穿越至此,之前一直有惊无险,不想今日却将丧命于此!
“扑通——”面对愈发凌厉的威压,徐承如同被大风刮倒的树木般瞬间俯身跪下,几乎是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
飓风过岗,伏草唯存。徐承心中默念无数遍,求生欲望徒增,迫切希望能渡过此劫难。
“大胆徐承!白虎一事固然可以无休止查下去,但汝可知天师道大军已在汉昌滞留多日。若是超出了期限,这罪责又岂是汝一个小小的祭酒所承受得起的?”
此时自徐承进屋后便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阎圃突然对徐承严厉训斥道,不过下一刻又转身对张修恳切说道,
“师君息怒。此番徐祭酒虽未查出幕后主使,但射伤白虎得到虎皮之事却已在城外流民处传开,天师道上下恐慌之氛围也得到些许缓解。且其能在险象环生之际逼退白虎逃出生天已实属不易,想来是箭法了得,若留之则对功伐汉中必有裨益!”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徐承恍如隔世,也不清楚阎圃弄这么一出到底是何意图。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中发声无疑透露出留给天师道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阎圃或许是真的在为天师道的前途考虑,或许是感到兔死狐悲才想着要出手相救,又或许是看到了徐承自山中脱险而归,从而多了一些信心,顺势救其一命的同时也想借此传递恢复合作之意。
不得不说此次出手时机拿捏极准。徐承明知阎圃反复无常,见利忘义,却又不得不接受好意,硬欠其一个人情,内心自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