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雨停了,但是连续几日不出门的徐承对外边的阴冷还是缺乏足够的认识。一道道冷风迎面袭来,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刃,俊秀清朗的脸颊瞬间被割得冰冷通红。不仅如此,冷风猛地灌进双耳,整个大脑仿佛门户洞开,遍布在额头周围的神经开始隐隐作痛,只有双手死命捂住耳朵才稍微好受些。
顾首不顾尾之下,身体失去平衡亦是早晚之事。不经意间徐承踩到了一块小石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还好在最后紧要关头及时释放双手,死命拽住距离自己咫尺间的一棵歪脖子树才勉强稳住身形。
纵是如此,脚下本就泥泞的路面立刻多了好几个坑坑洼洼的脚印,溅起一片泥浆,弄得满身都脏兮兮的。还好出门前早有准备换了一身旧衣,只是可惜了上身的兽皮夹袄,但如此冷天又拿不出第二件暖和的外套。心中竟然对阎圃昨日穿裹严实的那套丑陋外衣收起了嫌弃。也不知这厮究竟是如何搞到的,改日还是直接开口向他要一件为好。
路上行人稀稀落落也就那么几个,即使照面彼此之间都不看一眼,只是各顾各地快速前行。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谁都不愿在这糟糕恶劣的户外多待半刻。
徐承顿时萌生退意,不由后悔昨日将话说得太满,最起码等天气转好了再去也不迟。不过既然已经应承下来,如果就这么折返脸面又将何存?看来唯一的办法便是快去快回,尽早脱离苦海,遂加快了脚下步伐。
路边树上挂着的的枯叶早就被肆虐的冷风刮得七零八落,留下光秃秃的树枝仍在凛冽寒风中苦苦挣扎,如同一个个瑟瑟发抖流民的手臂。而地上的落叶也早就被之前过往的行人踩踏得稀巴烂,跟褐色泥浆混杂在一起,几乎找不到有一片是完整的。
徐承很快就来到了城中央的十字岔口。按照阎圃提供的路线,只要继续沿着城中贯穿东西的主道往西走便可。
不过此时一向敏锐的直觉却告诉自己,通往前方的路可能有蹊跷。之前路上行人虽少,但还是有几个的。可如今沿着主道往西一眼望去,却是人迹全无。地上铺满了一沓沓厚厚的落叶,且大都形态完整,基本上很少见到有被踩踏过痕迹。
或许只是自己太多疑了吧。眼下这条路的确能最短最快到达西门,否则又要从别处绕行……一想起这一路从泥浆里坑坑洼洼过来,徐承迅速打消了舍近求远的念头。
本就已是裹着大量泥浆的双脚踩踏着被落叶遮挡住的路面,完全看不清其中的深浅,便只得低头一脚高一脚低摸索前行。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
”
一个浑厚深沉的吟诵之声突然传入耳中,如同。似在表露心迹,又似在彰显大道真谛。徐承不由驻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单独别致的院落,院墙高耸,同之前见过的寻常宅院大不一样,想必以前是一个府邸。而声音正是从里边传出无疑。
奇怪的是,如此显眼易见的府邸,徐承居然还是通过先闻其声才注意到的,仿佛之前一直隐藏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或许是被好奇心所牵引,又或许是被这独特的声音所吸引,总之一时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徐承竟然短暂忘记了此行之目的,寻觅起院落的大门,好入内一睹授道者真容。
这座府邸在整个宕渠城内都极有可能是独一无二的,找到入口确实不难。不过徐承却失望地发现乌黑敞亮的大门竟牢牢紧闭。而门口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全身包裹严实的鬼卒,一见到徐承便紧张万分,握紧手中的刀柄,大喝道,“此处乃少师君清修之地!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徘徊逗留!”
徐承心中大感不妙,情急错乱之下居然掏出随身携带的祭酒令牌,慌忙解释道,“二位兄弟息怒!本祭酒新上任不久,不熟悉城中路况,这才误闯了此地。此番是奉了阎祭酒之命前往城外冶铁作坊巡视,敢问二位兄弟前面的路该如何走?”
完了之后徐承才发现出示令牌这一举动却是画蛇添足。因为自己身上所穿的兽皮夹袄基本上已能彰显身份,而对方身为鬼卒自然也是识得。
两个鬼卒听后面色稍缓,但仍处于深深的戒备当中。
“自这里一直往前走便是!还不速速离去!”其中一个鬼卒挥动着手中刀刃大声催促道,如同在驱赶一只意外发觉蛋壳上有裂缝的苍蝇。
徐承如临大赦,也不再顾及对方是否出言不逊,尽自己最大力气向前一路狂奔,直到再也跑不动为止。
“呼呼——”徐承精疲力竭大口喘息,呼出的浊气一出口鼻便化成一团团白色水雾,随后又迅速消散。
疲惫的身躯使得内心的紧张不安大幅缓解,冰冷新鲜的空气吸进肺里,带来切切痛感的同时也使大脑迅速清醒。徐承开始逐渐回忆起恰才不知不觉中误闯禁地的整个过程。
诚然自己的确对城内情况不甚了解,但阎圃在天师道内扎根多年,是绝对不可能不清楚的。而通往城外冶铁作坊之路线又是其当面相告的,竟无任何提醒或者是警示,也不知是无意中疏忽还是故意遗漏。虽未找到确切答案,但这一细想之下却发现心中的疑点犹如发酵的面团,正在不断扩大。
“倘若是少师君执掌天师道,或许会为汝之言辞所打动。但如今的师君恐怕心中除了钱粮兵力等数目外皆无他物,又如何能说服得了?”
……
徐承的心头忽又涌现出阎圃昨日在自己耳边响起的零散话语。其实初闻其声踏入这禁地边缘之际,虽不见其人,心中却已隐约猜到对方是谁了。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对张鲁产生了好感,竟无半点悬崖勒马之意。
阎圃此举究竟是设局使自己误闯禁地还是确实想让自己替其去冶铁作坊巡视?按现有逻辑来判断,这两者间必然有一个为真。
那么阎圃昨日不请自来又是何种意图?虽说是趁着鬼卒疏于监视之间隙过来的,但要说这其中一丝一毫的风险都无,那也是不可能的。冒着潜在的风险来见自己,只是吃肉聊天,然后拍拍屁股又回去了?这本身就是疑点重重。
徐承在心中打了一个又一个硕大的问号,同时也对阎圃之前大义凛然、信誓旦旦的表现产生了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