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纯粹从短期效用来看,青壮自然比老弱病残更有价值。上山能砍柴,下地能种田,勤加训练之后又能成为合格的士卒。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今日之青壮早晚也会变成明日之老弱病残。如若不能给老弱病残提供保障,又如何会使那些青壮归心?”徐承注视着阎圃,面色凛然。随后顿了顿又接着道,
“再者,承出身于城外流民当中,幸得有阎祭酒提携,才混到今日祭酒之职。假设未遇上阎祭酒,则今日之境况便跟他们一样。在其身上,承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故若是真能救之,则心中自然好受些。”
徐承这么一席话下来,既揭露了事物本质,又顺手给阎圃戴了高帽子,还申明自己知恩图报之立场。如此多管齐下,为的便是力求能最快速度将阎圃说服。否则多拖一日,城外流民便是多遭一日罪。
阎圃听后沉默了许久,随后道:“徐祭酒刚才所言阎某平生闻所未闻,似乎确有几分道理。唉!倘若是少师君执掌天师道,或许会为汝之言辞所打动。但如今的师君恐怕心中除了钱粮兵力等数目外皆无他物,又如何能说服得了?”
这厮每次理屈词穷之时都会将张修抬出来当免战牌,端的是无耻!徐承心里一阵怒骂道。大失所望之际,却见阎圃眼珠突地一转,面色也从之前的凝重迟疑变为坚定,似有舍命陪君子之意。
“这样吧,自明日起阎某这就命人将部分受潮的巴椒放入平日里分发的义米之中熬制成粥,这也是阎某看在徐祭酒昔日相助多次之情面上目前仅能做之事,不能再多了!”阎圃咬牙决然道。
“承在这里先替那些流民多谢阎祭酒厚恩!但若是被师君发觉并怪罪下来该当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徐承不免欣喜万分。不过流民救归救,两人的退路自然也要思虑万全。只是自己之前把心思全用在如何使用各种伎俩说服阎圃,却至今为止对留后路一事没有任何头绪。见阎圃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料其必有对策,便有意询问道。
“若是事先向师君禀报,再如何晓之以理,想必其都不会答应。要想事成,唯有先斩后奏一途!”阎圃眼中精光大盛,斩钉截铁道。
本以为能听到什么万全之策,没想到阎圃居然这么生猛。徐承顿时被吓得不轻,心中对救流民一事竟隐隐有后悔之意。
“事后师君必然会问起,届时阎某便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只是此番救民之功劳怕是与你我无缘喽!记住!唯有如此,才有可能保住你我之性命……”
“那是自然!挽救流民本是承之夙愿,并非是为了区区虚名。若是师君未降罪,则已是格外开恩,又岂会在乎这功劳落于谁手?”徐承满口答应道。
“还有,这其中风险不可谓不大。故此事交予阎某一人去办便可,徐祭酒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其中……”阎圃面露担忧之色低吟道。
“此事乃是承提起,又怎能让阎祭酒独自去承担风险……”想不到阎圃居然能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话,这与其平日里之做派大相径庭。但徐承左思右想后又觉察不到对方究竟有何不良意图,唯一的问题只可能是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过这也好办,只需听其言,观其行便可,而自己从中无需承担任何风险。不禁暗暗后悔之前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没想到阎圃直接罢了罢手后道,“就这么说定了,徐祭酒不必再劝。只是年后要发动流民去板楯蛮领地开荒,事关重大。而阎某一旦忙于徐祭酒所托之事短时间内便无法从中抽离。故明日徐祭酒需要替阎某去城外的冶铁作坊过问下打造农具之进展,不知……”
“既如此,承又岂有不应之理?只是不知冶铁作坊在何处,还望阎祭酒相告。”见阎圃豪爽在先,徐承自然是投桃报李,未等其将话说完便几乎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路线很简单,径直穿过城中央一直行至西城门,然后再往西走大约两里地,见到一座夯土墙围成的院落便是。且四周都有鬼卒巡逻守卫,极易辨认。这冶铁作坊原本归陆弘管辖,如今主事之人叫章立,其人行事谨慎,乃阎某之心腹。徐祭酒若是想了解农具打造进展,过去直接问他便可。”阎圃耐心回答道。
“承已知晓,阎祭酒请放心吧。”徐承拍胸脯道。心中自然认为,相较于发放花椒挽救流民的凶险重重,眼前这举手投足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肉也吃了,话也聊了,阎某也该走了……只是今日之事,汝等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在得到徐承、徐氏和李婆的一致允诺后,阎圃重新裹上严实的外衣,便直接出了门,仿佛从未来过这里。
外边的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不多时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那冰冷的雨水打在窗棂上,变成了团团水雾。连呆在屋内多日未曾外出的徐承看到之后心中都泛起了阵阵寒意。屋外早已是混沌一片。宅院内满是雨水和泥浆。
这又冷又湿的天气才是最要命的。空气中的水分附着在衣服和皮肤上,便会一点点吸走身上仅有的热量。对此徐承也无能为力,只是默默地祈求那些流民能安然度过这个劫难。
这雨连着下了一夜,直至次日上午方才停歇。不过徐承对此并不知情,可能是下雨天犯困的缘故,他又一次昏睡到了正午时分。
“呵——”徐承打了个哈欠,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继续发呆。
“承儿,昨日阎祭酒所托之事莫要忘了。趁着现在天色未下雨,快些用好膳后还是赶紧去走一趟吧。”自从上次徐氏为了掩人耳目改口叫「承儿」后,便一直沿用至今,就连私底下也一直这么叫着。
经徐氏这么一提醒,徐承才猛然发觉自己居然差点将如此重要之事忘于脑后,又想起阎圃将要独自一个人以身犯险挽救流民,内心羞愧难当之下动作也利索了不少。三下五除二将李婆放在桌案上的半凉饭食尽皆消灭后,便直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