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间,突听左侧林子里有动静。只见一只小鹿钻了出来,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山坡上,后腿处插着一支羽箭,殷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渗出,滴落在地上。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我记起来了,半个月前好像就有一个胆大的青壮在边缘地带捡回了一头带伤的小鹿,就靠这个换得五斗信米,摆脱了流民身份……”徐氏一边盯着那头小鹿一边回忆道。
徐承心中不免升起了对未来的憧憬,不想正跃跃欲试之际突然被徐氏拉了一把,后者可能猜到了徐承的想法,乃肃然道,“承儿切莫冲动。这虽是一条捷径,然终归是凶险异常。若是误入了板楯蛮的领地,便是万劫不复……”
富贵险中求。徐承知道以徐氏之谨小慎微,必定会百般劝阻。只是最终打消念头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周围同时有多双眼睛向猎物投射出狂热的目光。一方面是觊觎,另一方面则是忌惮,这才是他们久久未行动的原因。风险和收益永远共存,不可能被完全剥离开来。
终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放下手中的野菜,轻手轻脚靠近了小鹿。小鹿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一瘸一拐地跑下了山坡,朝着对面林子逃去。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老汉自然紧追不舍。
“不能再过去了!再过去就是板楯蛮的领地了!”徐氏眉目紧锁,焦虑这望着老汉,嘴里不自觉地念叨着。
而之前那几双盯着猎物的眼睛全都不怀好意地投射到老汉身上,徐承绝对相信,老汉此举完全是火中取栗。若是其真将小鹿带回,也必定会遭到哄抢,最终为他人作嫁衣。
老汉显然没注意到身后这些异常,仍旧大踏步地追随小鹿而去。
“嗖——”。老汉前脚刚踏入板楯蛮的领地,身体突然僵直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插着一支羽箭。随后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机。身后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随即失望地收了回去。
“老胡就这么没了,哎。他做梦都想着攒齐五斗信米。”
“死在了板楯蛮的领地里,都没法过去给他收尸。”
众人在原地感慨了一番后便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回去了,就仿佛老胡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
转眼间又过去十日,徐承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每日就是出去挖野菜就是去义舍领食,日子过得单调乏味但是相对安全。
但究竟要如何才能攒足五斗信米?这是徐承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却始终无解。
一日,李婆突然从外面闯入,神色慌张。
“何事慌张?”徐氏见一向行事稳重的李婆无端乱了分寸,赶紧起身问道。
“夫人!大事不好了!疫病开始蔓延了!刚才在溪边洗涤衣物时和旁人聊起时才知道,今日静室中思过的病人一下子死了十几个!还包括了师君派去管静室的三位弟子。老奴又如何能不惊慌?”
“为何能判断是疫病,而不是寻常疾病?”徐承问道。
“回公子的话,据传死去的病人生前都是同一种症状:上吐下泻,无法进食,全身颤抖,大汗淋漓。最后口不能言,发病后三日便死,死时神情痛苦万分。并且昨日也死了三个,只是当时以为是寻常毛病,未引起注意。”
徐氏面容失色,一下子瘫坐在地,口中喃喃道:“去年在阆中,疫病来袭,尸骨遍野,无人掩埋,历历在目。师君以鬼神侵袭为由带着我们离开阆中来到了宕渠避难。未曾想眼下又发生了疫病,也不知会死多少人。”
“夫人切莫如此伤感。听说师君也得知了此事,准备三日后亲自带领手下众弟子开坛作法为百姓驱鬼祈福。”李婆安慰道。
想来是瘟疫无疑了,徐承开始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在这个卫生意识薄弱、医疗条件匮乏的时代,瘟疫一旦发作,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是很容易爆发的。且没有特效药,一旦染上除非爆发奇迹产生抗体,否则相当于已经被判了死刑。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消毒和隔离,将死亡人数降至最低。
唯一值得欣慰之处是张修开设的静室算是一定程度上歪打正着隔离了病人。
此时他根本不相信张修仅仅依靠开坛作法就能使瘟疫平息。不仅如此,反而会因人群过于密集而再次为瘟疫创造了传染的条件。
“敢问夫人,你们平日里所喝之水在喝之前是否用火烧开?”徐承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未曾,平日里皆直接饮用溪水。”徐氏不解地道,“承儿问此话是何意?如今这世道也只有那些世家豪族,达官显贵才有条件饮用烧开的水。寻常百姓恐怕是连柴火钱都消受不起,更没有那套繁文缛节。”
见徐氏微微有些激动,徐承转而想到其出身大户人家,如今因遭受变故而沦落为寄人篱下的流民,这心里落差亦非常人所能承受。平日里早已融入到平常百姓的心境如今却被自己不经意间所影响,不禁心生愧疚,于是赶紧解释道,
“非是有意提起,而是此番事情对疫病来说干系重大。好在承经过这几日休养之后逐渐记起自己曾随家父外出行医,略懂歧黄之术。家父在世时常说病从口入,想必定有一定道理。若是将水烧开,则能杀死里面的虫豸,减少疫病的传染。”为了使人在最短时间内信服,徐承只得对自己的身世胡编一通。
“想不到承儿竟然懂医术!只是我们哪里去弄那么多柴火?”徐氏先是一阵惊喜,随即又有些犯难。
“这山中虽多林木,看似取之不竭,实则大部分林地皆是板楯蛮的领地,根本不在天师道控制范围之内。若是任由流民肆意砍伐,不出两年便会陷入窘境。故平日里那些青壮所伐得柴木皆受到严加管控,只供给天师道作烧火煮粥之用,寻常百姓根本难以获取。”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不起眼的柴火居然还是战略资源,看来要想让周围的人都能喝上开水只能另辟蹊径了。
“李婆,出去之后和周围的人说,就说喝烧开后的水可以预防疫病,让大家都来砍柴烧火,知道之人越多越好!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徐承决然道。
“承儿,这是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被鬼卒知道,恐怕……”徐氏眼中流露出了惶恐和不安。
“夫人!这疫病之事非我一人之力能为,眼下必须要靠众人之力方有可能摆脱困局。把动静闹大就是为了能够把管事之人引出来。承也知其中风险,但若是疫病久久未能控制,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倒不如豁出去一试。”徐承解释道。
徐氏听后久久不能平复,屋内出奇地安静。不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对李婆正色道,“就按承儿说的去办吧。”
李婆走出屋外,片刻之后外边便有了动静。一开始是偶尔几个人在交头接耳,然后慢慢地变成是一群人在喧闹,如逐渐烧开的一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