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在东鲁多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虽然不多,却因时间紧迫耽搁不得,钟离和我都知道,我的时候不多了。我要把一些事情安排下去,钟离去帮我找叶飘的空当,我唤来守候仙境九重天的青龙,以上神神谕,命他以众小神之首的身份管理众神,在我不在的时候维护六界。
进秋,蔼蔼无风,初晨下的一场厚重雾气到了现在还未散去。莫愁湖的湖心亭隐约只能看见半个挺顶,袅袅比仙。通往湖心的青石小桥隐没雾中,亭台类如孤独仙岛,随波荡漾。秦汐命人为我在亭中架起一座秋千,我喜欢迎风荡秋千,尤其站在秋千上用力荡到整个人与秋千架水平,风鼓吹衣袖猎猎作响,好像自己飞起来一样,玩整整一个下午都不会累。秦汐时不时同我说上几句话,但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一旁批折子。
从莫愁湖方向闪过一道蓝光转瞬即逝,青龙来了。
我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本想神色轻松不易察觉地交代后事,却没想青龙还带来了那个小跟屁虫——若水。若水是我养起来的,比及亲生女儿疼爱,天池匆匆一别没来得及说话,这次见到我,她本欢喜的很,拉住我的手唠家常,结果说了没几句话突然脸色一变,眼圈迅速浮起一层薄雾,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青龙又欺负你了?”我一头黑线,回忆起仙界时悲惨的记忆。若水自小被我宠坏了,脾气骄横,又偏喜欢上青龙这个几万年都化不开的万年老冰棍,以前在仙境的日子,枉我一届上神,还要调和他们情侣之间的矛盾,深觉自己不易。
“呜呜呜~神尊,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快死了?”这个没心眼的姑娘听我问完话,立刻扯着嗓子嚎开。
我被吓了一跳,赶忙去捂她的嘴,还是没捂上,她灵活地躲过我的手,继续大哭:“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魂残而生,还没有任何反噬。我跟青龙说过我的担心,他还不信,嗷嗷嗷嗷嗷......”
我哆嗦了一下,扶额长叹。我忘了,若水被我封为水神,掌管天下之水。人的身体中大量的血液亦皆是水,我刚才握住她手的瞬间,她便能感受到我身体的异样。这样的事我都能忘记,真是许久不做上神,疏忽大意了。
“那什么,若水啊,你先歇会儿,待会儿再哭啊。”我伸出食指轻点她额头,紫光一闪,她最后一声抽泣还没来得及抽完,就满脸鼻涕眼泪晕在我怀里。我努力不让她满脸亮晶晶的液体蹭在自己身上,将她递给一边的青龙:“带回去吧。”
青龙小心接过若水,面色却一片惨白:“神尊......若水她说的......”
上神的生死的确是件大事,对仙界更甚。六界相生相克方能长久共存。神魔大战后,神族陨灭,六界之所以未被颠覆,是因为魔界遗骸截被镇压在天池池底上不来。然而远古上神的神力随着上神的陨灭淡淡散去,这些新封的小神,完全无法镇住天池日益涌动的魔族气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带着远古上神的神力回来了,却又只是昙花一现。
神族拥有创生力,魔族拥有毁灭力,这是天地创六界的信条,为的就是相生相克,轮回有道。若神死而魔生,六界秩序倾塌,后果不堪设想。随着施咒者的死亡,咒法力量会逐渐衰微直至殆尽。谁都不能肯定,未来的数万年,天池魔物不会破印而出;谁也不能肯定,上神还能再次从轮回中醒来。
而我,又恰巧发现了,再不能醒来的问题所在。
“她刚走火入魔了,话不可信。”
“......可是你。”
“我很好,”我迎着着他的目光,“你明白么?”
屋中极静,只能听见窗边供人赏玩的水漏,滴答滴答有规律的落水声。虽窗门敞开,外面的人却因屏障缘故,看不见物种发生的一切。屋外,依旧跪了一地宫人,他们把我当做夙夜,认为我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可我如今是比夙夜还要值得跪拜的另一个身份,却会老,会死,会伤,会灭。很快,很快,可即便很快,也不可以大张旗鼓的死去,六界需要上神存在,即便这个存在已经愀然不在。
我伸出手,掠过若水的眼睛,消却她方才的记忆,对青龙道:“我不消你方才的记忆,是因为我嘱咐你了许多事情。你可懂,我希望你懂的道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抱拳一礼:“青龙明白!”
深明大义的孩子就是比若水好劝。
青龙比我高很多,我想做一个长辈宠爱晚辈的揉头动作不太可能,只得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各有命。你走吧,今日你未来过我这里,也从未见过我。”
回答我的依旧是那句“青龙明白”,尽管他眼中迷茫斗争的眼神一览无遗,依旧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我家的小若水怎么会喜欢这么一块冰棍龙呢?我也不太明白。
青龙刚走,钟离就出现在我面前,若赶得巧,大约在路上打了个照面。钟离并没有依我的吩咐叫来叶飘,他被叶飘的结界挡在门外进不去,亦听不见屋中任何声响,不知里面发生了情况。
“没有释迦摩尼祖师的聪明,她还偏学人家坐化悟道闹绝食。”钟离是这样对我说的。
“无妨,”我幻化手中力量,凭空生出三颗珠子,飘荡在手心之上,随手的摆动灵活游移,“她一定思想斗争太激烈,没听见你敲门,那就等她想通了自己出来吧。”
我将三颗亮若月光的珠子递到钟离手中时,我的身后事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所剩尘世时间太短,有许多事,我来不及自己做,需有人代办,钟离能担下这个差事,很好。
钟离手中那三颗珠子,每颗都不同的用处。
第一颗,交给叶飘,复活白墨尘,因我终于有了生死人肉白骨的创生能力,她却还沉浸在漫长无边的思想斗争中。
第二颗,需要钟离亲自跑一趟仙界,唤醒格尔勒,他救助上神与花神之子有功,此次殒身乃劫数所致,我私心渡他化劫,赠他一万年灵力,免去他五千年重新修行,直接飞升散仙。一则算作报答救命之恩,二则也算承蒙他错爱一回,希望他飞升之后能勘破痴痴执迷与男女之爱的区别,寻得真爱。
第三颗,与前两颗质地不同,珠中装盛的是比忘川水更烈的天界禁药——“笑忘忧”。换作凡界的称呼,就是人间传说中的忘情水,这一瓶也托付钟离送给秦汐。
钟离托起明珠一一打量,一一应下。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失去热忱的时间有多久?”我久居仙界甚少踏出神殿,他却不拘定所四处游历,他未爱过人,却见过许多人,许多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我想知道那些爱的死去活来的人在经历生离死别时的样子。
如今我以将空灵的声音以及一身漫溢的灵气收放自如,行如常人。只是那额间那枚闪闪发光的雪莲印记却匿不下去。毕竟魂魄残缺,行动不如从前方便。
钟离已经把三颗珠子捏紧手心全部收下,正坐在桌边剥吐蕃新进贡来的坚果,手法很快也巧妙,不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就对起小山高的坚果壳。听闻我问话,他的视线从坚果上移开,眼睛眯了一下,高深莫测道:“这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