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我和钟离以旅途劳碌为由回到我的山间小院休息,我那一处院落虽小,屋子却够住上十几家亲戚。好在上次离开时布了结界,里面没有落灰,不用重新收拾。
钟离为了一显自己神威,在我要解开结界之前,挥着扇子踱步上前,一个霹雳转身——“啪!”被结界弹飞了......
在我的惊呼之下,摔了一鼻子灰的钟离气势汹汹地掳袖子跑回来道:“老子越活越不济了,若是你现在做的结界,老子打不开就算了,连你凡人时徒手做的结界老子都打不开,这说出去多给我花家丢人格!往后让老子在花花草草中还怎么混?!”说完劈出桃花扇大喝一声又冲上去。
我瞧他脚下生火,所踏之处寸草皆枯,选一处安全地方站稳,好言劝慰:“夫子教导过,莫用己之短搏人之长,这样只会使己之短愈短,人之长愈长。”
“你哪个夫子说的?”
“哪个夫子?”我歪头掰手指深思,“我从前有很多夫子,气走一批,又新换一批,总之不管哪个夫子说的,都已经作古了,你问这个干什么?咦?你怎么着火了?!”
“躲老子远点儿!老子跟它拼了!”
也不知他是想跟我作古的夫子拼了还是想跟结界拼了,不过夫子的棺材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他也犯不着为一句话就生死人肉白骨,把人从棺材中扒出来救活再弄死,由此他“拼了”的对象应该是“结界”。
好在钟离也没有太给他花家丢人格,结界终于在第三子猛击中被碎成粉末,钟离的桃花扇因反弹力脱手,掉了下来时划伤了钟离的手背。于是这个变态还未初尝胜利的喜悦,就大呼小叫地跑进小院疗伤。
说他疗伤真不是我用词夸张,因他的确是在疗伤。
我见他左手将右手背一覆,伤口已然愈合,可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鲛绡带子,从中倒出铺满我半张桌子的大大小小瓶瓶罐罐。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拿出一根银针挑灯芯,指问这些晶莹剔透的瓶罐问。
“没看到我手破了么?”
“不是已经愈合了?”我不解。
“你是不是女人,是不是女人呀!”他恨铁不成钢道,“会留疤啊!”
我盯着他光洁如缎的手背更加困惑:“哪有疤啊......”
钟离终于处理完受伤的爪子,哦不,手,还夸张地用白布条裹成木乃伊,之后长舒一口气对我道:“咱们说正事。”
我本想提醒他什么,听罢这句话,便将那无关紧要的提醒又咽了回去。
“你这结界牢靠么?不会有人偷听吧?”
“当然牢靠,”我很有自信,“不是连你都进不来?老头更进不来了。方才在那边,你和我说找到白上仙,是在说老头?”
他用没受伤那只手打了个响指:“正解!”
“可是不对啊,老头若是白墨尘,就算他记忆被封印,叶飘思慕他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是谁?”我提出异议。
“你不是说,叶飘在曼珠山的那段日子并没有记忆,而是后到了仙境才被小暮解开的么?许那之后她就未再见过这位墨先生,所以并未猜疑。”
我忖度着:“这就不好了......”
“怎的?”
“你可知老头现在同陌念一伙,之前就是他领我们去仙境找陌念和上仙暮的。”
“嘎?!”钟离怪叫一声,“啧啧,以公谋私害上仙渡劫后不得重返仙界,还利用上仙做跑腿小力,啧啧,小暮这个徒弟可真是......胆识过人,勇气可嘉啊!”
“......”
我给自己倒了杯刚烧开的茶水,刚要喝就被钟离抢走,换过来一个空杯子,我瞪他一眼只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告诉老头他的真实身份?老头修仙修得死板腐古,终是没什么突破,若我们告诉他他其实是仙界之首的上仙,他自然很高兴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中,多容易的一件事。哎,话说你怎么当时没直接跟他说,还回来同我商量,是想将功劳分一半给我?”我豪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舅舅,你可忒仗义!”
“......”钟离默默将我打量了几个来回,揉着太阳穴道,“墨先生的魂魄虽是白墨尘的,可今生今世的记忆却是自己的,自己的记忆习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人生,回到另一具身体承袭另一段记忆便不再是自己的记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人生,这种等于直接死亡的事情是个人都不愿意做成全本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人生存,牺牲本不是自己却又是自己的自己死亡,你可懂?”
我张大嘴巴:“不懂......”
“就是说,哎呦你怎么这么笨,就是说,”他用扇柄敲了敲头,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打个形象的比方,我若让你现在即可马上变作上神,你可乐意?”
“乐意乐意!你有办法怎不早说?!”我乐得抓住他的手,兴奋道。他大体还不知我现在的状况,我何尝不希望早一些变回上神,免去堕入魔道的危险,便可以一直呆在秦汐身边。
“没有!”钟离愤怒地望着我,我却没咂么出自己这话有什么离经叛道至于愤怒的敏感词汇。
“没有你还无端勾引我!好没意思!”
钟离哑口无言半天,无力:“罢了罢了,向者算我比方不当,假若我让你现下变作上神,却要除却你人世的所有记忆,永远离开秦汐,你可愿意?”
这是个好问题,我急忙设身处地深思一会儿,得出结论:“虽然这么说有些狼心狗肺,可我若真真没了尘世记忆,也已彻底忘记秦汐,自不会对他依恋想念,那做回不死上神没什么不好,乐意,很乐意。”
“......”
钟离放弃开化我,只得换另一套说辞:“纵然,纵然似你所说他乐意同我们回去,可你莫要忘了,你们这位墨先生同小暮和她的宝贝徒弟要好,同你却甚是疏远,你怎么确定他会相信你的话,而不去找小暮他们问个究竟,若那时小暮的徒弟倒打我们一耙,我们倒无所谓,叶飘见她小情人可就更难了。”
这次他说道点子上了,我也颦眉犯难,不过没多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一处纰漏,急忙兴奋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这次回来有处问题很生奇怪?!”
“哪处问题很生奇怪?”
“老头他唤我上神啊!”
“你本来不就是上......咝......”钟离讶然,“你是说,他并不知道你还未恢复上神神识,未承上神记忆!这就说明天池之乱时,他并没有去昆仑山!不想你还有聪明的时候,当时并未揭穿他,孺子可教,可教。”
我违心嘿嘿直笑,我之前见老头唤我上神并不是不奇怪,只是觉得如果告诉他我未恢复记忆,怕他会同钟离一样并不把我当回事,还会找我同秦汐私奔的麻烦,所以见他跪拜我时,我便装作一副道貌岸然,并不如钟离以为的那么老谋深算。
“而且你看,天池之乱,天下仙灵皆去昆仑,只有曼珠山的人没去,咱们这次过来也未听任何人提起,似乎大家都不知情,我猜应该是陌念怕老头去到天池看到自己仙体恢复记忆,所以偷偷做了什么屏障吧?而且现在陌念以及还被天姬,哦不是,还被我锁在玄铁青铜丝锁链里,上仙暮也因需时刻看着她的徒儿,二人皆没机会与老头通气,所以咱们就算现在把老头拐跑,陌念他们也来不及知道。”
“你的意思是?”
我兴奋地搓搓手,从屋中翻出一个顶大顶大的口袋递过去:“夜黑风高适于作案,你去敲晕他,我们把他偷出来!”
“......”
我忽然想起之前想提醒钟离什么,又道:“方才忘了跟你说,你手总这样捂着不通风,容易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