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佳人难再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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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汐和我表白的第二天,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情。

  大约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墨叶飘突然举着半块玉佩出现在我的小院里,她穿着快要融入黑夜的夜行衣,双手展如翅膀,从天而降,风中飞舞的黑发带着清幽的石兰香。我记得那天没有月亮,墨叶飘的一双眼睛一闪一闪冒着兴奋的绿光。她贼眉鼠眼地四下望望,将玉佩递给我:“夙夜,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进屋,关门,点灯。

  烛火下,烛芯偶尔噼啪出一个火星,墨叶飘握着一把小银剪,探出身子剪烛芯。我把玉佩比在光亮处端详了很久才问:“你偷来的?”

  “我哪有那本事,”忽明忽暗的光中,她的笑带着一丝得意的狡黠,“从老头怀中掉出来的,我趁他没注意,手快捡了回来。怎么样?和你那半块是不是一对儿?”

  我起身走向床榻,在床褥下翻腾了一阵,拿出另外半块玉佩。两块几乎纯白色的羊脂玉佩恰到好处地吻合在一起,这是我期盼了几十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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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一团气体,只在半夜才有个模糊轮廓的时候,曾经见过老头的这半块玉佩,奇怪的是,我从没见过这枚玉佩,脑海中却突然跳出半块和它分外相似的玉佩来。见多识广的十三师兄告诉我,老头这块玉佩看似普通,实则有很深的玄机,只有在与它的另一半合二为一时,才能显现出玉佩要表达的真正含义。因“玉”与“谕”同音,所以为这种玉佩起名叫“神玉”。这块玉佩的最早记载,是在上古九州还未被分裂的时期,九州帝王举行国祭,上天通过“神玉”向帝王传达神谕,颂祝五谷丰登,黎民安康,帝王万寿无疆,九州国祚绵长。后来这枚“神玉”就成了权力的象征,得神玉者被认为是“神氏”选召统领万民的一国之主。然而这枚玉佩在两百多年前,突然在人间蒸发了。有传言说,是因为九州战乱不断,血流四海,诸神心伤,觉得凡间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主宰九州的人,所以收回了“神玉”。至于为什么这块玉佩出现在老头身上,谁都不知道。

  然而我更在意的是我的脑海中为什么会出现另外半块玉佩的样子,这玉佩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生前是不是这半块玉佩的拥有者?我的死因是不是和这象征权力的玉佩有关?我的好奇心被十三师兄无心插柳地激发了整整三十年。

  十年前我终得人形,向老头随便讨了一块玉石,扭曲着像蛇一样软绵绵的身体,独自在小院中闭门谢客整整一个月,终于将记忆中的玉佩刻好,十三师兄看到后连连称奇:“竟然是真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你见过那半块玉佩!”

  只可惜,我几乎戳断手指的刻苦,并没能感动上天和老头。我兴致冲冲找老头索要玉佩时,却遭到他严词拒绝。我苦苦追寻了三十年的探险秘密就此告罄,慢慢淹没在我漫无止境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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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墨叶飘把玉佩递给我,也将我满腔的激动找了回来。不再奢望却意外而得,更加能令人热血沸腾。

  “是什么?你看懂了吗?”她见我将玉佩拼凑在一起,却久久不语,不由得把头伸过来,“咦?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十三骗人啊!”

  如她所言,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可我,却忽然悟了。

  根本不是什么羊脂玉,老头的那半块,在烛光下,显现出极其细微的,像血管一样横纵交错的红纹。这是一块十分罕见的千年血玉。血玉同体纯白,玉内有鲜红如血的细纹,烛光太昏暗,若不是仔细辨认很荣誉将它同羊脂玉混为一谈。如果这真是一块传达某种消息的玉佩,那么当两块拼凑在一起时,看似紊乱的血丝就会呈现出想要传达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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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我想起这件事,却是源于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我终于知道秦汐是如何猜出我是夙夜的了。

  低头看着手中摩挲了许久的那面银箔面具,想起他曾经为我画过一幅丹青来。看来从他送我银箔面具起,他就已经知道我是谁。

  老头为秦汐安排的住处理我这里并不近,但我早已轻车熟路。由自推门而入,秦汐却并不在房间。这间小屋远没有西钥卿囯住的华丽,如果不是布局清幽雅致,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我很怀疑老头是想要用恶略的环境把秦汐逼走。

  秦汐房间里挂着两幅绘我的丹青,一副是我带着面具,一副是我带着面纱,乍看并没什么不妥。我初见时,还同他打趣:“我怎么不知道,我带着面纱的时候,你为我绘过画?你可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只是笑着说:“觉得你很漂亮,过目未忘,就画下来了。”可我挡着厚厚的面纱,连容貌都未曾示人,又哪里来的漂亮。

  带着结论再看这两幅画,才感叹他的巧妙用心。这两幅画中的我都是同样的姿势,望着同样的方向,这就怪不得他赠我面具,还主动提出要帮我绘丹青了。

  我爬上桌子,摘下那两幅画,折叠后对在一起,轻吸了口气——果然,我看见了一张,面上没有任何遮挡,完整的自己。

  “今天才反应过来,也不算笨。”

  我循声望去,秦汐倚在门口,一头墨色黑发没有绾起,像瀑布一样随意披肩散落,手中握着一把未展开的扇子,扇头握在另只手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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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二刻,是天地阴阳转换之时,也是一天中灵气最旺盛的时候。我第一次操纵曼珠沙华行逆天之术,选一个天时地利的时辰利于我自己自我安慰。我并非活人,拖着一副半衰不衰竭的身体,还要供养一株地狱魔花,平日里更要注重休息和营养补给。为了能发挥曼珠沙华最优实力,我回到小院,给自己沏了一壶助安眠的茶,喝过之后倒头大睡,这觉睡的十分踏实,隐约好像做了什么梦却也全然记不起。一觉醒来天已全黑,屋外飘来一股羊肉的鲜香,让一天都没有进食的我更加饥肠辘辘。

  我起初以为是老萝和墨叶飘回来了,推门看到的确实是两个人,不过和我心中所想的那两个人相差颇远。离我近一些的不多时前刚见过面的是秦汐,他曲腿而坐,长发已经束好,一只白玉簪简单素雅地插在发冠上,手中转动木棍,烤着一只澄澄冒油的羊腿,闻声回头瞧了我一眼:“看你睡的香就没有叫你。”

  我走过去坐下,他把羊腿片成小片递给我。我饿得发慌,接过来就是很没形象的一大口,色美、肉香、外焦、内嫩、干酥不腻,鲜香的油汁蹿遍五脏六腑。我只知道秦汐很全面发展,却没想他样样兼优,他若是哪天争王位失败了,也可以隐姓埋名做个好厨子。我赞赏地拍拍他肩膀,顺便蹭掉手上的油,面不改色地说:“手艺先不谈,选材的眼光很好。”

  秦汐又塞给我一片肉:“哦?”

  “烤羊腿以颜色褐红,肉质酥烂,味道香醇为佳,色美肉嫩,浓香外溢,佐酒下饭,老少皆宜,实乃草原美肴之一。”我与他调侃,“你很有美食家的天赋,不如拜在我门下吧,小则三年,多则五年,必有所成。”

  秦汐说:“我怎么不知,你还是个美食家?”

  美食家是个高雅的称位,我向来不喜欢这些嘴刁又怎么吃都不胖的人,他们一句话决定一个厨子前途的生死,如我这般心地善良连小蚂蚁都不舍得踩的老姑娘是不合适的。来到曼珠山后,我曾经也想要成为一个什么家,在漫长的时光中聊以自慰。可惜术数不好,当不了数学家;占星卜卦不爱学,做不成阴阳家;弹琴倒还勉强中听,不过脑子不好,背不下几章琴谱,成不得音乐家,就连跳舞,还能要人命。诸子百余家,我绕了一圈回来发觉,我百无一长,只能像老头学习,当个道貌岸然的哲学家。

  我说:“我不是什么美食家,你没有发现,我其实是个隐藏很深的哲学家。”

  “哲学家?”秦汐很有兴趣地听我说。

  “就是折磨死人的集大成者,一学即会,独成一家,简称哲学家。”

  他笑出声,伸手抹掉我嘴角的油,朝对面坐着的贾倾城扬了扬头说,“贾公子找你有事。”

  贾倾城穿了一身纯黑色的衣袍,额间带着一块半月墨玉,乌发散下,花蕊染过的丹色指甲光亮细长。他长得很漂亮,若是能生成一个男子,会多些英气,大概更加迷人。只可惜他生来就是上天做坏的残次品,非男亦非女,是个悲哀。

  我早就发现贾倾城的存在,事实上,他那么漂亮的人实在没法让人忽视,但是我不太想搭理他,他没做错什么,而今晚我却要因为他的缘故去杀一个人。生平第一次杀人不是不怕,若我没有与他订下契约,无论他们日后如何,至少今夜,不会有人生死。我把所有的责任都自私地归咎于他。

  “你找我,是想问今夜法式的事?”

  他点点头。

  我扎着十根油光锃亮的手指:“这本事一场公平的竞争,你与西钥卿囯有平等的机会去追求生死,可这世上也从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你是我的顾客,但凡你的需求我都会满足,你若想要我杀死西钥卿囯以换回你可以做一个完整的人的机会,我也会帮你做到。这本就是你用你的魂魄与我做的交易,所以若是你想同我谈这件事,请放心的说,我并不会因为你贪生怕死而瞧不起你。活着,本来就是每个人最简单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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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星一颗接着一颗爬上夜幕,银河从东北向西南划分开整个天空,很像中元节人们在水中放的一盏盏莲花灯,我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屋顶思考人生。每次我遇到困难问题时,我就会蹲在房顶思考人生,老头说这是哲学家的做法,许多信奉佛法的人都是哲学家,他们朝闻道,夕死可矣,常常蹲在一棵菩提树下一蹲几天甚至几年。悟了的人便悟了,没悟的人就直接故了。我觉得我本就是个死人,再故也故不到哪里去,做一做哲学家也没什么危险,就这样思考人生了数十年,诚然我思考出了很多理论成果,比如地球是圆的,又比如因为地球是圆的,如果你的奔跑速度非常快,根据离心率的原理,你就可以飞起来了等等。但是今天这个哲学问题却很伤脑筋,我蹲在屋顶薅掉一大把头发,也没能思考明白。

  届时离我与西钥卿囯和贾倾城越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秦汐纵身跃上屋顶,弯腰俯视我说:“从方才就蹲在这里,在想什么?”他靠过来,于是遮住了冰凉的月光。

  我诚实地摇摇头问:“给你打个比方,若是你从前很喜欢吃的老李做的驴肉火烧,突然有一天你听说这火烧是黑心店家用老鼠肉做的,正在你肝肠寸断日复一日地生活在“不知已经吃祖孙几代老鼠”的阴影中时,又有人来告诉你之前的消息传错了,这点心是正宗驴肉火烧,是驴肉火烧的隔壁老王做的肉夹馍用了老鼠肉。可你再捧起你惜别已久的驴肉火烧时心情已经不似从前了,你想要杀了这个黑心隔壁老王又没这个本事,至于老鼠呢?它成了肉泥,已经不能更惨。我现在就是这样纠结的心情,明明和我无关的事,却变相导致我以后吃驴肉火烧的时候都会有阴影了。”

  我初见贾倾城,为他容貌所惑,觉得天下但凡美好的事物皆为善,他长相清澈若莲,定不是什么坏人。而后听闻了他与西钥卿囯的故事,觉得他因为自己生来命就不好,却归咎于西钥卿囯的头上,为了报复抛弃他的西钥家,竟然算计到最无辜的西钥卿囯身上,尤其还是自己的亲姐姐,委实让人不耻。如若这个故事就这么了结,我会为他盖棺定论一句“心智紊乱,丧心病狂”,然因得知了此番因果皆由诅咒所致,我又开始同情起这个人来。可就算我再同情他,也依旧帮不了他,我能给他和那个无辜的姑娘看似帮助的帮助,实则是长痛不如短痛的更加惨烈罢了。

  秦汐说:“这驴肉火烧既然不是老鼠肉做的,那继续吃就是。肉夹馍犯了错,却要驴肉火烧承担你的心理阴影,这对驴肉火烧不公平。今生就算贾倾城与西钥卿囯不是以这种方式相遇落幕,他们依旧不会有好结果,贾倾城受制于命运,一切皆由那只九尾天狐而起,一切也会在今天终结,你的法术即便会导致一个人的死亡,也和天狐不同,真正杀人的是天狐,而你,是在救人。”

  秦汐有这样的本事,他能把很没道理的事说的很有道理,就好像本该如此一样。我相信九州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只要他开口,没一个能够逃脱被吞并的厄运。他之所以没有将战火引向九州,是因为他在伺机寻找兼并诸国最合适的出兵理由。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听你这样说完,我心里舒服多了。终于明白你们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为什么总要寻个冠冕堂皇的说辞且无一例外了,不仅为了民心所向,还为了自己杀人的时候能够心情舒畅。”

  秦汐笑了笑,夹住我的腰,带我跳下屋顶。更漏已过子时一刻,月色下,我瞧见远处两个长发飘飘的黑色的人影慢慢朝我的小院过来,西钥卿囯还不知道贾倾城的决定,也不知道一刻钟后,将是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她。秦汐说:“也不是无一例外。”

  “恩?”

  他说:“你方才说的‘无一例外’也并非无一例外。罹国就是一个例外,你就是一个例外。”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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