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身下人的动作,我皱着眉头醒来,秦汐已经醒了,他正坐在床上,看着趴在他腿上的我:“怎么睡在这里,口水的留了一大片。”
我直起腰当真去擦了擦口水,发现根本没有,站起来两手举高左扭右扭,身上的骨头嘎巴嘎巴一串响:“怕你伤口没长好,怕你伤势复发,怕又有人回来害你。”所以,我根本没让他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死皮赖脸把他留在我这住下。
秦汐说:“伤没什么事了,就是腿被你压了一晚上,现在没知觉了。”
我敲着桌子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这是守夜!守夜很辛苦好不好!”
他莞尔:“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宝贝我啊。”
调情的话放在长得丑的人嘴里,那就叫耍流氓,若是放在秦汐这样的人嘴里,就叫勾引人犯罪。我切了一声:“少臭美,我这是感谢你奋不顾身的救命之恩。”其实,他当时舍命救我给我的震撼绝不亚于老头承认墨叶飘是他私生女。
秦汐没说话,我忽然一屁股坐在他床边,与他大眼瞪小眼:“秦汐,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说:“你问的事,我大概不知道。”
我说:“你昨天,明知道自己有多危险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往被里滑:“然你已经看到了结果,何必在意产生结果的原因。”
我一把把他捞出来:“是不是男子汉?真不坦诚。”
我这一捞,秦汐还当真给面子没有再往里钻。其实我刚开口,就看出他不愿意回答,可是问不清楚这件事我会睡不着。如若旁敲侧击,以我有限的脑子,在秦汐面前简直班门弄斧。不要脸,往往是解决问题最直接快速的方式。
曼珠山的清晨萦绕着青草香,他看了我一会儿,弯起一边嘴角:“本想要晚一些再告诉你,不过你既然这么心急。”他说,“子衿,人对喜欢的东西,都会有想要保护的欲望。”
我点点头。
他说:“我也是。我喜欢我脚下的土地,我就守护它;我喜欢我手中的权利,我就争夺它;我喜欢你,所以救你。”
我望着他的脸,仔细读遍他每一寸脸颊。他干干净净甚至有些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书中说的,表白时可以的红色。
我抬起手,轻轻捂住胸口:“你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我胸中的曼珠沙华多一些?”
沉默中带着绵长的呼吸,好像细如春风的小雨。秦汐看着我的眼神变得认真。他说:“昨日我早就猜出老萝和墨姑娘是在故意试探,我知道若我出手救你,他们必定不会让我死,若不出手,反而才会命丧黄泉。”
“哦。”我愣了一下,默默点点头。秦汐做事,向来没出过差错,我竟然还幻想到那么浪漫的答案。
我讷讷道:“也对,你是能洞悉一切的秦汐,所有的事情都不会逃出你的掌控......”
他颇为随意地打断我:“子衿,你知道这世上最难掌控的是什么吗?不是生死权谋,也不是莫测的风云,而是人心。”
我不喜欢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每次十三师兄打断我说话,都会遭到惨无人道的修理。秦汐的话我不是很懂,可还是意外地继续听着。
“人心难测,一念能产生几千种不同的想法,我即便再笃定自己对当时的判断,也无法确保没有毫厘的失误。大到九州之内,狼烟动荡,每一场血染江山的博弈,其实都只是权力之上,少数人的赌博。我是这些豪赌的胜者,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在押注时就可以确保自己是站在胜利的一方,就好比我有足够的把握昨日他们不是真心杀你,依然会有万分之一判断错误的可能。”
我似乎已经知道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子衿,就是这万分之一,我也不想用你去冒险。”
我心中扑棱扑棱翻云吐雾,呼吸仓促而岌岌可危。我想这可能是在做梦,也许睁开眼睛时,我正趴在秦汐的腿上,因为守了他一夜而腰酸背疼。也许还流了一被子的口水。我闭上眼睛,再挣开眼睛,再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反复多次,眼前看见的人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这不是梦,却圆了我的梦,可我并没有因为美梦成真而快乐,相反却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他握住我的指,眼中温暖的光却让我如芒刺背,他说:“子衿,我喜欢你,你可也喜欢我?”
苦涩地露出一个微笑,心中爬过千万毒虫一样疼,我的梦到今日就该结束了。
墨叶飘常说:“你长这么漂亮,山里竟然没一个人想娶你。啧啧,你若不是个死人,定会让他们把骨头都吞了去,天天累死义父都管不过来,义父大张旗鼓地把你复生的消息放给山中所有人,果然老谋深算。”
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表白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可若说这世上有谁没有权利去追求幸福,我想,应该就是我。
秦汐颦眉,声音困惑不解:“你也是喜欢我的吧?可你脸上这表情不太像喜极而泣啊。”
他将我抱在胸口轻抚后背:“你有什么难处都告诉我,有我在,不要害怕。”顿顿又道,“你放心,我绝不是打你曼珠沙华的主意。如果是,你可以随时离开我。”
你有没有突然得到过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有没有体会过刚刚得到,就在下一秒失去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并不贪心,只想要常常可以看见他,听见他和我说话,如果运气好一些,我会努力把自己变成他的红颜知己,在我无尽的生命中默默陪伴他一生,直到他渐渐老去。我只是想要更靠近他,却从没想过拥有他。
我这样的人,没有权利拥有任何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将把秦汐推向遥不可及的话。
“秦汐。”我脱开他的怀抱,低声唤他。
“嗯?”他出声表示他在听。
“我体内用有曼珠沙华,被赋予未知而无穷的力量。我的名字并不叫子衿,只是老头怕我的名字引起祸端才不得不给我改了名字。我的年纪要比外表看上去大上许多许多,也许是一两百岁。这些你都不在意吗?”
他没有说话。
我的心慢慢沉入冰冷的深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几乎是视死如归地盯着他说:“即便我在一百多年前就早已死去,你也会不介意吗?”
上天最残忍的并不是让我喜欢的人另爱他人,而是当我喜欢的人向我表白的时候,我们却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仰起头,却胆小的闭上双眼,等待着属于我的结局。等着我面前的这个人大惊失色,亦或者巧言婉拒,但我更希望他可以落荒而逃,不要让我直面他的拒绝。
银箔面具突加的沉重感让我疑惑,睁开眼时是一片黑暗,秦汐的手正拂在上面。我听见他淡淡说:“我知道你是罹国的夙夜,很早就知道。”
我像被人重锤了一拳,震惊地不能言语。他轻轻将面具摘去,看见我的脸时,除去温柔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叹息了一声:“罹国的夙夜,果然是你。”
我不明白他的话:“我......”
他伸出食指点在我唇上:“你问了我那么多介意,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夙夜,我只问你,可也喜欢我?”
我茫然点头。
他说:“那就好,你只须知道你喜欢我就好,而你是谁,为什么活着,又以什么样的状态活着,我都不介意,你也不需顾虑。”
我畏惧地向身后的阴影中缩去,却被他强行扯住。他的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认真,一双深不见底的眸中万千沉浮,像是再面对一场未知的战争,谨慎而虔诚。他说:“夙夜,你害怕?”
他这样平静的提问,却牵扯出我沉默了百年的悲伤。我颤了颤嘴角,哭出声来:“我是个死人,死人你懂不懂?我和你不一样,我本该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我之所以在你面前可以和常人一样,是因为这里有一株曼珠沙华!可是这也不能说明我是个活人,你懂不懂?”我很难过,第一次觉得活着的人那么幸福。
拇指微凉,多了一枚做工精细的玉扳指。
秦汐挽起衣袖替我擦干眼泪,轻声说:“你明明活着啊,”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在这里,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你又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你懂么?”
他拉过我的手:“这枚玉扳指,可以号令晋国的千军万马,是历代晋王传于太子的信物,如同君王手中的虎符。如今我将它放在你这里,日后用太子妃的金印来换,可好?”
我不知什么样的话还能表达现在的心情,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一个劲儿的将玉扳指还给他。
秦汐给我搞晕了:“既是愿意,为何还要还给我?”
“你的玉扳指太贵重了,我收不得,这关系到整个国家,”我将他四下看了看,“要不你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我,听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要不你给我一缕头发也行。”
他抵住我的额头,一张脸与我贴的很近很近:“我知道了曼珠沙华的秘密,你不怕我害你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会。”
“所以,”他揽住我的腰,笑着吻上我的唇角,“我也相信你。”
这便是,我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场景。
自我醒来便失去了生前全部记忆,活在山中百数年,我脑海中呈现的一切都是山中书卷带给我的,所以连亲吻和拥抱都不会。我整个人僵硬的像一颗冬虫夏草,一双手不知道是应该搭住他的肩膀还是搂住他的腰。
厮磨间,秦汐含笑:“你眼睛瞪那么圆做什么?”
我像听到了口令,急忙闭上:“我......我不太会......”感觉道他越发明显的笑意,我从紧张变成自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土,可是老头没有让我下过山,我也没有生前的记忆,很多事我并不,唔......”
口中一条柔软的舌头滑进来,带领着僵硬莽撞的我游荡,缱绻。那人稍一发力,就将我按倒在床上,他说:“不会这些是好事,你若会,我反而不会开心。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说完,他故意邪恶地坏笑着捏住我的鼻子,“往后,还可以教你很多事。”
被他一笑,我本来还一脸羞涩,却突然转晴为阴。
“怎么了?”他不解。
我瘪了瘪嘴,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哼道:“我刚想到一件事,你会不会介意,我不能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