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摇摇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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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子二世子原名王青史,字幼章。他少有才气,好词曲,和庶兄王青桂、长弟王青匈并称为“西都三王”。其兄长好画,次弟好诗,然说道风流人物,皇府三兄弟中,以王青史的名声为最大,故勾栏闺怨里总是流转有“西都三王,仲者为最”之说。

  他崇尚神州建国圣主之言,鼎称,“男人需风流而不下流,好色而不猥亵。”然其人秉性纯良,虽有爱美之心,却出入花柳之地而无亵渎之举,被卖笑女子称呼为皇家“书呆”。当时日,亦是西都的一大奇观。

  年二十八,王青史嗜好书籍成病,放弃皇家官途,于惊影斋著书,搜集、整理民俗笑文,于三十年之时写成了《故今传奇》、《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此外,还增补了长篇民俗文《妖情传》,改作了《新蛇恋》,编辑过《古今谭概》、《情史》等妖异传奇。

  日常相处里,他更是别树一帜,敢说他人不敢说之言。王青史曾酩酊一醉,打呼道:“世俗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情为理之维乎?”他无视礼教,年八十不婚,未见所爱,未有所好,世人问询,其人捻须而笑,道“只道当时年少,正轻狂,未识人间一缕红粉香。待消尽,方知巫山不是云,”言罢,涕泪而下。

  王青史晚年隐居与桃花庵中,吃酒唱戏不绝一日,坐下七名弟子,皆是孤儿,粗通五经。他时常教导坐下子弟,“日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民俗小文则可使“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并经久而言,“日下唯笑今生所著方能入目,钻研之,不过情深之至而已。”————《西都怪杰——王幼章》

  不管岁月之后的西都王青史,王世子究竟如何的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但他在和青蛇相遇的第一此,绝非往后《新蛇恋》里写的那般唯美,“说什么天地脉脉水潺潺,隐约里嗅到窈窕女子通体生香,只见她裸浴于飞花流烟之间,半扬起青黛娥眉,一回眸,再不见了世情红尘飘飘荡荡,只道是,绝世无双。”

  他活生生被吓得小心肝噗通噗通乱跳,翻了两个白眼,一黑,头上一紧,直接晕过去了,要不是青蛇本着对食物保证鲜美的态度,用尾巴护住了他的身体,恐怕他不是被吓死,就是先直接被地上坚硬的岩石砸破脑袋一命呜呼了。

  青蛇看着王青史的时候,侧着脑袋,只是打量,它肚子里的一份食物还没有消化完,感到胃部有些撑,而且,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杀伤里的食物,它现在出现的是属于妖类天生的好奇。毕竟,它刚刚从漫漫时光长河里触摸到智慧情感的边缘。

  这种生物第一次看见,短小,而且分叉很多。青泠用自己的舌头吞吐着,偶尔缠起‘食物’,用舌头上的细蕾感觉他身上的不同,外表光滑,会出水,没有鳞片,但是穿着一种不相连的外皮,而且贴在内皮上,会感到很舒服的热意。

  她上下翻腾着折腾自己的所有物,在卷起了他的一根分叉旋转之后,发现他痛苦的大叫了一声,发出骨头折碎的声音。她有些愕然,没想到他竟然这般脆弱,不过是小小的扭了一下,就坏了?

  果然,只能是拿来吃的东西。

  青泠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收敛了锋利的毒牙,用嘴巴含住食物,然后快速而安静的在洞穴里游曳,黑暗中,因为高速运动,它如同一道幻影绿芒,勾勒出一道道似断似连的虚影,仿佛是传说里的鬼火,冰冷的游离着,抗拒所有试图靠近的生机。

  它在想,肚子饱了,也睡足了,而且有了一个名字,那么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食物储存起来,在洞穴的最深处,在它生活成长的地方,把他从头到脚的裹上一层研粉,等着下一次它重新感到饥饿以后,再饱餐一顿。

  洞穴处,就见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在它露出头颅时候,奔跑过来,然后扑上来拼命的舔它的脸。青泠一动不动,等对方力竭了,停下之后,才嘶了一声,想要进去,却被对方用小小的身体拼命拦住。

  “不行不行,你还没有对摇摇说,我回来了!不行不行,你还没有和摇摇打招呼呢!”说话的是一个摇摇鼓妖精,扎着一直长长的红色鞭子,一摆动,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在哄孩子开心般。她无论何时,脸蛋儿都是红扑扑的,红肚兜,绿小袄,眼珠子水汪汪的可爱,小肚子有点鼓胀,一跳动,会发出闷闷的敲击声,但是一开口说话,就像个小孩子样奶声奶气。

  “我回来了!”青泠把“食物”甩到一边,然后像是对咒语一般应付了摇摇妖精,身体盘成一圈,又打算打打坐修炼一下,消化消化肚子里的肉食。太久没有吃肉,几乎都忘记了消化肉类是十分耗精力和体力的活。

  不过,最好摇摇不要又叫又闹,不然,它一定没办法沉下心思来做功。而不修炼,它就只能到地面上去活动,才能消除体内的胃胀。可是,青泠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头顶的石头,似乎能够穿透石层,看见那个同类强大而奇怪的气场,很危险,它对自己说。超出自己掌控和想象力的危险。

  摇摇一看到青泠不作声高深模样,就开始碎碎念,“又不理我,每天修炼睡觉打坐,总有一天变成石头蛇。也?这是什么?”她挥舞着身上的铃铛,跳到石壁旁边,用小手小胳膊,拨开“食物”上面的尘土,于是尖利的大叫起来,“啊——!啊——!啊——!人,人人!竟然是人啊!”

  她焦急的在半空中打转,上下翻滚,揪住自己的鞭子又扯又咬的,慌乱的不知所措。“蛇精,你竟然带人回来了!天那,是人欸!难道?”摇摇奔到青泠的头颅前,努力的用手去掰动它紧闭的双眼,“告诉摇摇啊!别睡了!快点告诉摇摇,你是不是进入情动期了?”

  像是举着千斤顶般,好不容易抬起它的一只眼皮,摇摇巴扎着渴望的小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它,试图打动它的硬心肠,“说嘛说嘛!”

  青泠被她闹得没办法,幽绿色的瞳孔凝结成一块泛水的宝石,在平静到冷漠的美艳中透出了一丝的疑惑,很淡,但是却让摇摇妖精欣喜若狂,果然,它老老实实道,“遇到了别的蛇,很强,突破。情动初期,奇怪!”

  “天啊!蛇精会说这么多的字,果然情动期到了!太好了,我以为你会永永远远的呆下去,等有一天做了石头蛇呢。”摇摇妖精个子太小,没办法抱住青蛇的头颈,只能尽量把身体贴在它的鳞片上,让最直接的喜悦的情绪传递到它的身体里。

  “不过,”她眼珠子一转,跳到它的头顶,指着不知死活的‘人’,好奇问,“你带人会来干嘛?难道,你也想要去人间?历经情动期的七情六欲?可是,我以为你修的是石头道,不会学狐狸们修七情道的?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人,和别的人不一样?所以带回来,养着玩?我虽然以前在人界呆着,可是都是和他们的娃娃在一起,还没有见过长得比较大的,你为什么不带一个娃娃回来?那样,我就可以唱歌跳舞给他看了!”

  摇摇妖精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有看出地上软趴趴不太庞大的‘人’,比起以前见过的小娃娃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没有娃娃可爱,没有娃娃干净,没有娃娃肉肉的,没有娃娃可以不怕他们,她得出结论,世界上,果然还是娃娃比较好玩。

  世子王青史刚刚从剧痛中醒过来,左手肩火辣辣的痛,使不上力气,朦朦胧胧里听到一个小孩子的疑问声,似乎在问一个女子什么关于他的问题。

  他脑子里还浑浑噩噩的,就听的那个孩童的声音撒娇一般又喊了一声,叮叮咚咚像欢快的摇摇鼓,很悦耳,“蛇精,你带回来,要把他养到老吗?老了的人干巴巴的,不好玩!还是娃娃好玩!摇摇想要娃娃!”

  “不准睡,不许闭眼,说拉说拉!”聒噪,但是很天真的语气,让他在剧痛中竟然恍惚想到年幼时候和兄弟吵闹玩耍的场景,青梅竹马总角时。

  其后,是女子微微不耐烦的声音,断而有力道。

  “吃饱了!带回来,饿了吃!”

  他从骨头里打了个冷战,瞬间清醒了。睁开眼,饶是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还是瞪大了双眼,倒吸一口长长的冷气。一条超出想象,巨大到望而生畏的青色长蟒。

  随意的躺在在浅坑里,竖着头,口吐青蓝色的长烟,仅仅是一个侧面,就足以令他胆战心惊,昏昏然不知所谓。直到面前漂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小人儿,皱着眉头对他划脸皮,唱着童谣,

  “咻咻咻,裤兜藏棒棒,吓到小娃娃,喊一声,额的娘,水流三千丈!”

  小世子面红耳赤,偏偏无能回嘴,也是被这个古怪的妖精一捉弄,才发现自己被巨蛇吓的浑身紧张,不知不觉竟然失禁,落了个一地尿骚味的狼狈下场,恨不得打个洞直接钻进去,原本的害怕恐慌突然间消散了不少。

  看什么看,长得这般吓人,就算是打虎爷武松也会破胆而死,我这是……这是,这是出于本性,不逞强,要不然,还不发疯癫狂做了个妖孽的食量?我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自我安慰,努力不让自己去闻那一地的味道,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什么大丈夫行不改色——他统统拿出来激励自己,只要回了皇府,还有谁记得此种事情?

  “喂!人!你傻了吗?为什么不说话?”摇摇妖精晃动小胳膊,不时的还拽动他的鬓角发梢,努力的让他意识到她的存在。她想,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不是石头的人,虽然比不上小娃娃,但是也比那只石头蛇来的好玩,怎么说,也要在他被蛇精吞下去前陪自己好好说说话。

  王青史想发火,一瞟到青蛇的影子,就吓得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道,“小仙子,你,你们还是饶了我吧!我皮厚肉老,一点都不好吃!”他看着摇摇妖精,努力的想要让唯一一颗可以沟通的妖精同情他,为他求情。“我府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你们饶了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们!真的,什么都答应。”

  摇摇妖精瘪瘪嘴巴,拖着下巴很乖巧的眨眨眼睛,口里像是含着一块糖,软软的发着奶气,“恩,我不吃人的!”她比划道,“我以前是个摇摇鼓?知道摇摇鼓吗?叮叮当当,很好听。后来很多年了,就有了我。我不吃人,但是我喜欢小娃娃,你有小娃娃吗?”摇摇妖精凑近来,贴着他的额头,背上一对蝴蝶般的羽翅忽闪忽闪,十分闪亮。

  王青史灵机一动,道,“我兄长刚得了一个女儿,不到周岁,十分讨巧。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带你去看她,好不好?恩,摇摇仙子?”

  摇摇大喜,撅着小屁股,像个红色的小棒槌,嗖的一下就飞到了青蛇面前,上下左右的胡乱飞舞,还欢快的绕出八字形,“蛇精蛇精,你听到了吗?他有小娃娃,他有小娃娃!你别吃他,摇摇要小娃娃!”

  青泠继续吞吐着青蓝色的长烟,没有理会她,可是小妖精却是个不同凡响的角色,她自在的哼着自己编的儿歌,一跳一跳的,顺着青蛇的身体滑下来,又高高兴兴的攀爬上去,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干脆快乐的唱着它唱了几百年的歌谣:

  “坡上有只大老虎,坡下有只小灰兔;老虎饿肚肚,想吃灰兔兔,虎追兔,兔躲虎,老虎满坡找灰兔;兔钻窝,虎扑兔,刺儿扎痛虎屁股。气坏了老虎,乐坏了兔;饿虎肚里咕咕咕,窝里笑坏了小灰兔。”

  “摇摇就要小娃娃,摇摇就要小娃娃!”

  青蛇隐忍,继续做自己的事,不去接话打岔,小妖精胆大包天,直接跑到它的脑袋上,叉腰站在它耳边,叫嚷一遍又一遍,看它不动,干脆红了双眼,豆大的泪珠瞬间砸下来。

  “蛇精欺负摇摇!石头蛇欺负摇摇!”

  它也不会说什么骂人和悲怆的词,只是反复的像个孩子般念叨,然后泪如雨下,霹雳啪啦的打在青蛇的鳞片上,最终,还是令青蛇开口投降。“我不吃,以后会饿!”

  摇摇妖精马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眼泪还含在眼眶里,语气飞扬道,“不怕不怕,等你饿了在吃。”她回转头,看着因为不可置信而瞪大眼睛的小世子,甜甜一笑,“他跑不了!反正你上次吃东西,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他早就老死归土,你可以吃他长大了的娃娃!”

  “仙子不是喜欢孩童吗?怎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来!”王青史脑子一热,不由的开口争辩。喜爱一人,怎会想要把对方推入蛇口?

  摇摇拉着长长的鞭子,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像是一滩清泉,“摇摇喜欢娃娃,小的娃娃!”她稚气的学着小孩子幼稚的动作,还做了一个陶醉的表情,可是马上又脸色一换,不屑道,“长大的人,才不要!”

  堵住了王青史一口气吐也吐不出来。他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妖孽?无情无心?不,只是与常人所谓的道德决然相反,差异极为妖,古人诚不欺我!

  青泠注视着眼前比自己的额头还要低矮的‘人’,问道,“你,给摇摇娃娃?”它不知道摇摇为什么对‘人’这种食物的幼年期那么感兴趣,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底会对于‘食物’苏醒后产生好奇,但是,这样完全不同于修炼时候水波不侵,波澜不起的感觉,令它很享受,似乎是顺应了情动期妖类的本性。

  顺应天命,自在随性。

  既然它感觉到了,那么就不必要去克制,而作为“食物”,拿来暂时交换摇摇的开心,也是很不错的想法。青泠在小世子疯狂的点头后,冷漠道,“好。不吃。娃娃拿来!”

  “太好了!太好了!”摇摇飞到世子面前,挥动着长辫子,笑得十分热切,“我们走吧,我们走吧!去见小娃娃。”

  小世子心思一动,躺在地上愁眉苦脸道,“仙子,我全身是伤,又出不了佘山,法海禅师,不,那个大和尚,又被你的朋友蛇仙子吃了,你让我如何回去?更何况,若是我领着一条蛇一只小妖,我怕,会有道士和尚伤害到我们性命,到时候,就算是有孩童婴儿,你也是想看也看不到的。”

  他长吁短叹着,脑子里转的急快,就想着要如何逃离这两个思维与众不同的妖物,既然蛇妖说不吃他了,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他惴惴想着。

  摇摇毕竟是在人间生长的妖类,虽然看上去十分稚嫩,但是也知道那些秃头和披着长袍耍剑人的利害,她便点着嘴巴,盘腿坐在半空中,翅膀无意识的抖动,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在青蛇身体上滑动,里面流转的潜意识,让青泠再怎么的神经大条,也不由的束紧了鳞片,微微缩起身躯。

  “蛇精啊!你是情动期了哦!”摇摇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粉嫩的笑靥,眼珠子眯成两条弯弯细线,好不可爱。

  “也就是说,终于可以看到你——脱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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