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驻扎在戎县的守备营过得非常艰辛。
“守备大人,这都快要午时了,今天的锅盖还揭不开怎么破?”营房里的火头找守备告状来了,以前天蒙蒙亮给养就跟特快专递似的,准时准点儿的送到位了,火头还有时间给自己先弄个小灶,鸡鸭鱼肉全活儿,喝个小酒儿,整的二麻二麻的再弄大锅饭,现在天光大亮的,可不方便下手了,真是有够坑爹。
守备看了眼肥头大耳的火头,怎么看怎么觉得油腻,打算等给养来了一定要喝两瓶整肠生。
“派个人……去催催……戎县这些牲口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守备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他也有点儿饿得慌了,昨天晚上的酒劲儿都还没有过去,有点儿难受。
“……大人,我们已经去催过了……说是,让再等等,邓将军那边的全天给养配送完了,剩下的给我们……”火头的脸上铺满了一层油,不知道这货偷吃了多少猪头肉,都把自己给同化过去了。
“……哼……”守备软绵绵的哼了声表达了一下不满,“戎县这些贱人还真没节操,看到更粗更硬的,翻脸特么比翻书都他娘的快,以前还安排暖被窝的姑娘,昨晚,让老子睡了一宿的冷炕,最可恨的是,这里的酒楼,居然敢找老子要钱了……”失去了大爷级别的窝心待遇,守备也是有很多愤怒的小火苗儿的,越说越是激动。
“这样,叫孙把总过来,让他带一队兄弟过去,给戎县这些土鳖一点儿颜色看看……”为了美好的大爷生活,守备下了决心,命令下得铿锵有力。
“哎……”火头脆生生应下,肥屁股扭得跟风火轮似的,使劲儿倒腾着短腿就要去孙把总营地,可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戎县人。
爷的灶火都烧了七次了,大爷的。
“……哼……等等……”守备大人回过味儿了,觉得不能太生硬,毕竟刀把子不行啊,“告诉孙把总,让他暴脾气稍微收着点儿……还有,让他绕着邓将军营地过去……”
火头兴冲冲的肥脸上爬满了忧伤,心中鄙夷,你丫的就不能硬起来么,哥几个的好日子都让你软piapia的给弄没了。
当然,想是这样想,操刀子上阵,是轮不到火头的,咱是后勤。
“是……”火头的应答声也有气无力了,臊眉耷眼地伸腿,官大一级压死人,还是得走着。
“哎哟……哎哟……我的椎间盘哦,眼瞎啊……”天降横祸,火头的胖腿还没有着地,就被一个风一样的男子给撞翻在地,更可恨的是,这厮连道歉都没有,径直冲进守备大人房里。
火头心中愤愤,太没有礼貌了,别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你的饭里减料算是你的福气,惹毛了哥给你加料。
“啪……”清脆的茶碗落地的声音。
“……什么,你说什么……”守备大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叫声尖利又有些嘶哑。
火头八卦之心沸腾,赶紧凑上前,听听出了什么大事。
“大人……是,是真的,孙把总他们……昨晚出去,出去喝花酒……一个掉河里,一个马上风,死了俩……”那报信的哆哆嗦嗦说完,脑袋往裤裆里一埋,咱就是报信的,你可别一时兴起,冲咱挥刀子啊。
“嘶……嘶……”守备仰面软倒在椅子上,咧着张嘴叫唤不已,好像有要幻化成蛇的迹象。
“喝花酒,喝花酒不叫老子就算了……老子说过多少遍,干这种事,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守备陷入无穷的歇斯底里中。
不死就不死,一死就死了俩,这特么,好事成双?呸呸呸。
“……大人,咱们的给养来了……”听墙根儿的火头,又蹦跶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带来了好消息,应该会有点儿彩头才对。
“……嗯,很好嘛……”守备拖拉着肾虚的声音表示了肯定,“这戎县,还是晓得一点儿分寸,哼……走,去看看……”死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听的,守备干净利落的抛之脑后,还不如去看看鸡鸭鱼肉。
不过现实,是残酷的,他没有看到鸡鸭鱼肉,看到一辆运粮车,瘪塌塌两袋粮食,后面一辆是两个大桶。
揭开盖子,酸辣气息扑面而来,红彤彤,白嫩嫩,黏糊糊。
“这是今天的给养?给我们守备营的?”守备的脸黑得跟煤炭似的。
“是的是的,大人,管事特别交代,这是朝鲜国那边儿的特产,京师的贵人们都抢着吃,很贵的……”
火头在旁边胖脸抖动,全是忧伤,一点儿油水没有,日子没法儿过了。
“这些粮食,也是给我们守备营的?两百多号人,一天的量?”守备的声音像是猫头鹰了。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那带队的皂隶赶紧给了好话。
“嗯,一顿的还差不多……”守备捏着鼻子打算忍下去。
“不不不……大人,这是一旬的量……最近戎县库房紧张,夏税又要上解了,请您多担待担待,我们管事说,京师最近流行减肥,吃饭一成饱,很时髦的……”
“我……我……我去你娘的……”守备怒了,抬脚就把这皂隶踹了好几个跟头。
“通判大人……通判大人……”守备怒气冲冲的启动了大招,告黑状。
“嗯,怎么回事儿,毛毛乱乱的,咱们是府城的高官,有身份的人,要稳重……”通判大人正在就餐,摆了两张桌子,七碟八盘,飞禽走兽,无所不包,还有两个妹子在边儿上弹琴奏曲儿。
嗯,此间乐,不思叙府。
“大人,戎县这些狗娘养的欺人太甚啊……”守备大人看到这满桌子的菜肴,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肚子里咕噜噜翻腾叫唤,不由有些尴尬。
“……说说看,怎么回事儿……”通判大人半眯着眼睛,并没有请他一同享用的意思,大概把那咕噜噜的声音,也听成是小曲儿了。
听得守备饥肠辘辘的汇报完,通判大人勃然大怒。
治安不行也就算了,连饭都不给吃饱,还拿不拿府城来的高官当盘儿菜。
一怒之下,桌子就掀了,掀了,掀了……
守备大人喉结几番蠕动,吞了几口口水,掐了自己好几下,才算遏制住把那只烧雏鸡捡起来啃一啃的念头。
“……你且莫慌,今晚那何举正好约我在食无竹饮宴……你跟我一起去,好生给这厮一个难堪……”通判大人倒是灰常果决。
“咕噜……是,大人……”守备眼睛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烧雏鸡,那只鸡的眼睛也含情脉脉看着他,仿佛在说,除了你,我谁都不给吃。
“……嗯,你,退下吧……”通判大人又眯缝了眼睛。
守备依依不舍地一步一蹭往后挪,心中风起云涌,此起彼伏。
霸王别鸡有多难受,守备大人如今体会到了。
夜,食无竹。
何举请通判大人、守备大人吃饭。
林卓、邓子龙打横作陪,县丞大人和史管事也共襄盛举。
全竹宴依次上桌,多达二十多道的竹制食品,让饱食终日的通判大人也略开眼界。
但是汹涌澎湃的吃货热情并没有熄灭他内心深处的控诉欲望。
挥挥手,守备大人,你说你的,我吃我的。
饿了一整天,就下午吃了顿泡菜饭的守备大人看着通判那不停流油的香肠嘴,无语凝噎。
“何大人,你们的治安太差劲了……”
“何大人,你们的给养太过分了……”
……
守备大人口水四溅的表达内心深处的不满。
嗯,液体真的很丰富,以至于通判大人很不满意的将筷子从守备面前的竹燕窝清蒸鲈鱼里撤回来。
只见何举虎躯一震,面目沉痛,“竟有此事?”
林卓赶紧接上,“何物狂徒,胆敢毁我戎县长城?”
何举继续震,“痛杀我也。”
林卓马上说,“此亲者痛而仇者快也。”
邓子龙面如重枣,以袖掩面。
面子上的事情做完了,何举也不再震了,开始说正事。
“通判大人,守备大人,这里有几封书信还请两位一看……”
正是那几封勾结白莲的书信。
额,也不能说是伪造的,因为写信的人确实是白莲,我们的常铭常地主和常二少爷英华先生。
有他们两个在手,说谁和白莲勾结,谁就必须和白莲勾结。
“这是诬陷……”
“这是伪造的……”
两位府城来的高官自然不肯束手就缚,大嗓门挣扎。
外面的兄弟伙应该进来了吧。
还不进来?莫不是要我摔杯为号。
通判大人的魔爪朝着杯子伸过去。
何举却不在意通判大人的小动作,任他摔碎满桌子的杯子,也不可能把晕死在监牢里的人叫来。
“二位大人乃是许翰大人的心腹人物,莫要告诉我,你没有见过这位常铭,常地主?”
“常铭乃是白莲余孽,与许翰交通乃是铁板钉钉,而你们又陷身其中,这是证据确凿的,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
“没有,没有……”看到没有兄弟伙进来,通判大人再迟钝,也意识到这是鸿门宴了。
“真的没有啊,如此机密事情,我怎能与闻,许大人与常铭会面都是把我赶出来的……”守备大人的心理素质就要差很多了。
“无妨,无妨。”林卓站起身来,“既然此事或另有内情,请容我等彻查,或许可还二位大人清白……”
“只不过嘛,调查期间,就要委屈两位大人,在这食无竹盘桓些时日……”
“你们……你们胆敢软禁我等……”通判大人,仍旧不想放弃府城高官的气势。
“饮食可有保障……”守备大人就要务实的多了,毕竟是饿过肚子的人。
“有,泡菜,管够。”
府城来的高官欢脱地在食无竹吃泡菜,守备营的弟兄们日子却过得没滋没味的。
连续吃了好几天的泡菜白饭,守备大人又不见了踪影,再加上隔三差五死伤一两个军官,守备营里一片面黄肌瘦,人心惶惶。
打头儿的几位把总一商量,觉得日子再也不能这样过,要为了英特纳雄耐尔而抗争。
咱们去县衙群-体活动去,能让过点儿安生日子不?
至少得多安排几个衙役捕快保护安全呐?
还有没有责任感和羞耻心了都?
可惜,他们的横幅还没有做好,邓将军的人马就把他们围住了。
得知自家守备已经在啃老玉米了,把总们一阵沉默。
“咱们卷铺盖回府城?”
“咱们就地分行李散伙?”
“咱们撒丫子上山去?”
……
把总们眼神交流了片刻,发现都没有什么卵用,邓将军不撒手,搞不好大家都要啃老玉米,连泡菜都没得吃。
“邓将军,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咱们可都是良民。”
“你们的守备大人与白莲余孽勾结,已经被拿下了……”邓子龙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我们不知情……”
“跟我们没关系……”
“早就觉得守备大人不正常了……”
“卑职愿意出首……”
……
这个,守备大人,混得其实挺不如意的样子。
邓子龙眼角一抽,看着这些败类心下无语。
“你们原本都是戴罪之身,要么就在这里继续待着啃泡菜,等待朝廷发落,要么就暂时编入我麾下,戴罪立功,诸位可有决断?”
……
嘤嘤嗡嗡一阵。
一位把总畏畏缩缩地冒出头来,应该就是代表了。
“敢问邓将军,饮食可有保障?”
邓子龙一个趔趄,真他祖母的有什么守备,就有什么兵。
“鸡鸭鱼肉,管够。”
“卑职愿为将军效死……”
邓子龙凝视下面这些人良久,把他们整编了,还真不好说是福是祸啊。
“史富、史贵是哪两位?”邓子龙摸着刀把子,看着他们的脑袋半天,还是放弃了替天行道的打算,按照林卓给的剧本说下去。
“卑职在。”把总里冒出了两位,其中一位就是刚刚的代表。
“本将划拨一百精锐与你们,守备营一应事务,由你二人全权负责,不得有误。”
邓子龙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完就跨马狂奔而去。
他需要洗涤一下自己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