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功夫，暑假到了。暑假期间，农忙的事情只有收割田里的油菜籽。子夜的任务照样是看小孩、烧饭。两个孩子毕竟很小，非要跟到地里去不可。子梦好脾气，就塞给子夜几块钱，让她给孩子买香瓜吃。有了香瓜的诱惑，两个孩子才肯留下来。那天还真有卖香瓜的，卖瓜人说所剩不多了，一定要全部卖给子夜。她不想要那么多，怕家人怪她乱花钱。曲进是海林奶妈的儿子，海林叫他哥哥，子夜喊他大爷（当地方言，大伯之意），他和海林家的关系非常好，海林家有吃不完的东西，也经常送给他。在曲进的调和下，子夜买下了那堆瓜，只花了两元钱。
子夜给两个孩子分了一个了香瓜，把其余的留给大家尝鲜。当地的农村大多是旱地，能种瓜果的地不多，所以瓜果的价格自然也不低。再者，农村人基本没有什么收入，就是那些织地毯的人家，所积攒的钱也是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用的，绝对舍不得花钱买瓜果。
第二天早晨，子夜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听见海林他们正相互推让着吃瓜。
“把这块儿留给子夜吧？”芙蓉说。
“甭管她，她早就吃过了。”海林说。
“她毕竟是个孩子，留给她吧。”芙蓉说。
“她又不下地干活？不能多吃多占！”
正在收拾屋子的子夜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眼泪掉下来了。不是因为馋嘴一块瓜，而是因为海林的对她的误解。在她的眼里，首先是尊长，她永远都不会在父母之先满足自己的馋虫。她昨天买回瓜，根本没舍得吃，除了给两个孩子分吃一个外，都留给了大家，可海林却认为她多吃多占。她多吃多占了吗？她觉得这种误解是对自己人格和尊严的侮辱，她觉得花父母钱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她又想起了海林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
“人家养闺女是钱疙瘩，指着闺女发财，能赚个万元户，我养闺女倒贴……
“上初中，你一个月花我15块，一年要花我180元，三年就是540元；上高中，一个月花我50元，一年就是600元，三年就是1800元。这些还都没算给你粜粮食换饭票、买衣服、买书本、和交学杂费的钱……为了你，你爹我砸锅卖铁都愿意，将来你长大了，对我有我对你一半好就行了，就怕将来养成一个白眼狼……
“养闺女，迟早是人家货，这是为人家养的……”
在农村，像海林这样的人家是绝无仅有的。一般的人家，家里只要有女儿，就很富足，因为女儿可以在家里织地毯挣钱。一般女孩儿出嫁都和男方要彩礼钱，当时的行情是三千左右。女孩儿只要出了嫁，就不用像做女儿的时候那样辛苦地赚钱养家了。在当地人的观念里，女孩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一般是不会花钱让女儿去读书的。海林没有儿子，女儿们喜欢读书，只要能考得上，就尽可能地让女儿去读书。他的做法，在当地算是非常了不起的。当然，他也心里不平衡。毕竟别人家的女儿往家里赚钱，他是往女儿身上花钱。所以他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发牢骚或拿她们开玩笑。在他，或许是真的心里不平横，或许是在开玩笑；可在孩子们，却是一种压力，每一个孩子都有一种歉疚感和负罪感，她们都没有感觉到家的温暖，而是有着一种深深的内疚感和压抑感。
吃早饭的时间到了。芙蓉和子梦招呼子夜吃饭，子夜应了两声，没有出来。她不想让芙蓉和海林看到她的眼泪。芙蓉又喊了几次，子也才出来吃饭。她低着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
“吃菜！”芙蓉对子夜说。
“嗯。”子夜依然没有抬头。
“你怎么啦？”芙蓉问。
芙蓉不问还好，她这一问，子夜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了碗里。
“别哭了，给你留着瓜呢！”芙蓉以为子夜因为那块瓜伤心。
子夜没有说话，机械地吃着碗里的饭。
“我看你就是欠揍！”海林说发火就发火。
“快躲开！你等着他打你？”芙蓉冲子夜喊道。
子夜一动不动，依然固我地吃着碗里仅剩的几粒小米。
“啪”海林不容分说地扇了子夜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得子夜眼冒金星，半个腮帮子疼，她的头“嗡嗡”作响。海林余怒未消，沉着脸，瞪着眼，脸上的横丝肉不停地颤动着，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芙蓉赶紧把子夜拉到一边。
“你这个老东西，说打就打？你想一巴掌打死她？你那是什么手？你练过武的巴掌，也往她脸上打？哪有你这么当爹的？既怕孩子们吃，又怕孩子们喝，你自己吃惯你那一槽槽（芙蓉把饭盒比作一个小槽槽）饭了，见不得这一家子人吃饭，你以为我的闺女都是不吃东西喝西北风长大的？怕吃，你当初就别生！”芙蓉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孩子也是，看着他的巴掌来了，也不知道躲，也不怕他打死你，他的手也没有个轻和重……”
芙蓉的破口大骂让海林冷静下来，他漱了漱口，去田里干活了，子梦也去了，芙蓉没有去。子夜默默地去洗餐具。
这一天，子夜把家里整个清扫了一遍。之后，去村北的水库边散心。她坐在水库的岸边，望着水库淡绿色的水面发傻，她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的大脑在突然之间一下子一片空白，她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被打过的腮帮子像是断了骨头一样……
突然，她闪现出这样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在一天天变傻？自己会发展成白痴吗？会像李寒梅一样没有了常人的知觉，每天都要去乞求别人的施舍或可怜吗？她的大脑里闪现出李寒梅冬季在大街上见人就脱裤子的情形，她被人愚弄着，却咧着嘴傻笑着，她没有任何羞耻感，甚至不知道冷和热，冬天穿单衣，夏天穿棉袄……
...
第26章 半块瓜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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