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山上摔下来之后，子夜的思维和反应大不如从前，海林的这一巴掌，更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她确信自己不久就会变成一个白痴，像大街上那些没有廉耻的傻子一样风疯疯癫癫地任人捉弄。她不想成为那副样子！与其将来等着别人来凌辱自己，不如早一天了结自己。
再想想这个家，似乎那么陌生。自从海林退休以后，她害怕家长没有笑容的脸，害怕他们生硬的语言。在家里，如果不做点什么，她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吃饭。自己的手腕只要一干活，就隐隐作痛，但她不敢告诉家人，她怕他们说她找借口逃避劳动……就算自己变不成傻子，以后也没有常人一样的劳动能力了，她只能是一个负担，一个多余的人。一个对家庭不能有贡献的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她不想成为家人的负担！
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死亡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迅速滋长，死神忠实地很有耐心地守候着她，它听她诉说心中的不平和委屈，甚至还要陪出几多眼泪，它好温和，好慈祥！
她终于和死神达成协议：她想去长江，她要和长江水融为一体……
想到这里，子夜站起身，开始往回走。回到屋里，子夜打开日记本，开始写遗言：
我的亲人们：
我们就要永别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记事起，我就没有快乐过。幼年的我，是在别人的欺辱中度过的，没有人听我诉说委屈，没有人为我鸣不平。
妈妈只会让我躲，甚至会指责我为什么不躲开他们，我躲得了吗？我能躲到哪里去呢？少年时的我，做着各种离奇的梦，但那只是梦，我看着一批批的学生从后门走进来，看着一车车的木料拉进学校，看着一车车的木料盖成了房子，可我们住的宿舍的墙壁厚度一根铁钉就能穿透，我们每人只有一尺半的床位……没有公平竞争，从来就没有。公平只是一个幌子或招牌！一星期六天半课，可我们每星期都要劳动一天，不比地里的农民轻松，我们累得腰酸背痛，还要学习功课，我们每星期在菜园里劳动一天，吃菜却要花钱买，也买不起……伟大的灵魂工程师们在我的大脑里种植了**的美好前景，我一直身体力行着，却越来越迷茫……
现在的我，深感人世的悲惨和凄凉，这个世界不是我所期望的，它远远没有政治课里所描摹的那样美好。这个世界的子民依然是一群没有开化的野兽。学校，只是某些官宦人家的幼儿园，是农民子弟鲤鱼跳龙门的唯一途径，大家只是在抢夺一个饭碗而已。我们所标榜的那些美德全然不见，在这里，我看到的只有野蛮的觅食夺食镜头……
我被洪水冲走过，今年又从山崖上掉下来，我的手腕时时作痛，恐怕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没有以前的思维能力和想象能力了，只要有轻微的劳累或激动，头就会痛，我怀疑自己有一天会像李寒梅一样失去常人的意识或知觉，那样，我将成为家人永远的负担或累赘，与其有这样一个将来，还不如现在就了却一切。
世界不容我，社会不容我，家庭不容我，我只有悄悄地离开。
我走了，到长江去，融为一滴江水。我的做法和任何人没有关系，请不要找学校或任何人的麻烦。
我要走了，唯一不放心的是子梦。亲爱的父亲，您总是莫名其妙地对她发火，甚至打了她……还有您开的那些玩笑，那是纯粹的玩笑吗？子梦看上去笑呵呵的，可您知道她偷偷地流过多少眼泪吗？知道她的眼泪里有多少委屈和无奈吗？我已经是废人了，已经是一个悲剧了，您还要制造第二个悲剧吗？孩子们一个个都躲出去了，你们将来怎么办？
亲爱的妈妈，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您辛苦地养育我长大，我却不能尽孝，妈妈啊，原谅女儿的无能和不孝！子梦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您千万不能撒手不管，关于退婚的事儿，你一定要帮她，一定要让她幸福……
二姐，众姊妹中，我最喜欢你，因为你懂事儿，眼里有活儿。你喜我喜，你忧我忧。订婚前夕，你委屈地哭着，我也陪你偷偷地哭着，我多么不希望你走啊！父亲骂你，我陪你以泪洗面；子涵骂你，我为你鸣不平……
也许在我们姐妹中，父母给与你的最少，可是做子女的不能计较，是吗？用心去爱他们，代小妹尽孝！
3+1
1989。07。22
写好遗书以后，子夜合上了日记本，把它压在她的褥子底下。她带上教室、宿舍和梁昊办公室的钥匙，把自己的书整理了一番，又在房间里扫视了一番，默默地退出房间，轻轻地带好门，出去了。子夜不开心的时候会去河边或林带里去走走，芙蓉认为她出去散步了，没有多想。
子夜别过村里的溪流，别过熟悉的一草一木……她似乎是麻木的，没有那种依依惜别的不舍和留恋，不急于离开，也不急于到达目的地，她只是机械地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像是闲庭信步。
当子夜步行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既然都不想活着了，吃饭也就没有必要了。去长江边是要坐车的，车站就在她的面前，而她所在的学校就在车站旁边，毕竟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生活了将近一年之久，所以在结束生命之前，她想最后看一看学校，最后看一看经常游玩的水库和林荫路。
她用钥匙打开梁昊办公室的门，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清扫了一下办公室。之后，锁上门，到教室和宿舍转了转。最后，她来到水库，在水库边上坐了下来。
望着碧绿的水面，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她觉得一切都很熟悉，都很亲切，可是她要和它们永别了，以后再也看不到它们了。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留恋曾经熟悉的一切。
傍晚，子夜才离开水库。半路上，她遇到了子梦和梁昊。
...
第27章 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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