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敞心扉肝胆昆仑
落日的余晖照耀废弃码头，显得格外的空旷落寞。
“何队长，你们的人……昨夜损失如何？”杨闯与何明湘并肩缓步而行。
“惭愧啊！”何明湘神色黯然：“七个联络点都被端了，牺牲……二十六人，十余人被捕，还有十来人侥幸逃脱。”望着江面偶尔划过的乌篷船，苦笑着摇摇头，不再吱声。
“就没想想为什么会这样吗？”望着沐浴在灿烂余晖里的乌篷船，杨闯平静地问。
“想过。”何明湘看了眼杨闯，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来惭愧，是兄弟我处置不当……”
“处置不当吗？”杨闯双眼凝视着何明湘：“何队长，你不会连问题在哪儿都不知道吧？还是你已经变得说实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何明湘望着远方，苦笑着摇摇头。
何明湘羡慕杨闯，羡慕杨闯的率真、果断，敢说敢做，敢打敢拼，甚至在这血雨腥风的岁月快意恩仇。但他不能，多年的军统生涯，让他有了太多的羁绊，太多的掣肘。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次……不，没有如果……他不敢再往下想。
“虽然，我们相识有过不愉快，但我佩服你抗日的决心和勇气，更佩服你干练的作风和不怕死的劲头。”望着远方火红的晚霞，杨闯认真地说：“但自从到了南京，你的果敢哪儿去了？你已经变得不再是我认识的何队长了！”
“唉，上命难违啊！”何明湘叹息着：“很多事情……恕我不便明言……”
“不能讲也要讲。”杨闯手一挥，大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人家共产党把情报都送到你们手上了，你们还为了那点私心，怀疑人家别有用心……这都什么时候了，小日本占了大半个中国，成千上万的中国人被屠杀、被奴役，可你们军统在干什么？防共、反共，永远都是你们的头等大事，难道……真比抗日打鬼子都重要？全民抗战，难道国民政府说着玩儿的？仅仅是给全国人民做做样子，摆摆姿态？”
“杨兄弟，慎言，慎言……”何明湘尴尬地笑了笑。
“慎言？去他娘的慎言？”杨闯情绪激动，挥了挥手，大声说：“你不敢说，我说！老子都当逃兵了，还有他娘的什么可怕的？”
何明湘无言苦笑，沉重地望着江面。
“看看共产党，在全民团结抗日的大事大非面前，光明磊落，没有半点私心……可你们呢？”杨闯情绪激动，目光如炬的盯着何明湘。
“为了联合抗战，八路军、新四军纳入国军建制，好几万人啦，你们发过军饷、发过补给吗？没有！一样都没有过。你们不但不发补给，好多紧缺物资上还大搞封锁。人吃的，靠自己；穿的，靠自己；就连打鬼子的枪支弹药，还得靠自己。战士们负伤了，连支消炎药都没有，好多战士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了手术台上……老蒋也真他娘的干得出来！”
“不说这些让人胀气的事儿了……就说你吧，何队长。说实话，快一年了，我们从云州起就一同打鬼子，兄弟我佩服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杨闯目光深邃：“可是，你想过，什么是血性吗？”
“我……”何明湘欲言又止。
“你想过，但你没想明白，或者……想歪了。”杨闯挥手打断何明湘的话：“最初，我也没弄明白，但在云州城、在茅山、在南京，我算是看明白了，也算是琢磨清楚了。什么是血性？我理解，就是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四万万同胞，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勇气和决心！”
“你别看我。我知道你会说，你们也有血性。”杨闯盯着何明湘，态度严肃：“可想过没有，你们那真叫有血性吗？你们那不叫血性，你们那叫头脑发热，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脑子不清楚，是盲目追随！”
“你别嫌话难听！”杨闯语重心长：“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想清楚这场仗到底是为谁在打？是为国民政府，为了你们的委员长，还是为了全中国老百姓？”
深深地看着何明湘，杨闯有些厌恶的接着说：“无论军统也好，或是国军也罢，有谁在为老百姓打仗？你们，大多都在为国民政府、为老蒋、为那些达官贵人的私利在打仗！数百万国军派系林立，各跑各的马，各唱各的调，从来都没有真正心齐过……这样的士兵，能拼得过日本人吗？这样的军队，能不败吗？这样的国家，能不亡吗？”
“所以，一枪未放，东北三省丢了；没打几仗，华北被占领了；没坚持多久，上海沦陷了，最后，连他娘的国府南京都被小鬼子的铁蹄踏破了，数十万同胞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国民政府呢？跑了，跑到重庆躲起来了！这他娘的就是你们嘴里说的血性？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要了，还有血性吗？”杨闯火气很旺，大声质问。
何明湘静静地聆听，无法回答，气氛沉闷而压抑。
“什么才是真正的血性？”杨闯声音缓和下来，望着波光潋滟的江面：“人家八路军、新四军才是真正的有血性。你们逃了，人家却跨过黄河，冲向了小鬼子的枪林弹雨；你们一败再败，甚至还没见到小鬼，就吓得屁滚尿流，一溃千里。可人家呢？拿着破旧落后的武器，甚至是大刀长矛，去跟小鬼子血拼，还打败了装备精良的小鬼子。这他娘的才叫血性！”
“因为他们，心里装着四万万同胞，是在为老百姓打仗，是真正在为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打仗！”杨闯郑重地看着何明湘：“死，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真正是……留得肝胆若昆仑啊！”
“何兄，你从武汉一路追我到南京，不就是怕我投靠小鬼子，或者投靠共产党吗？”杨闯目光坦然地笑了笑：“今天我就郑重的告诉你，共产党的队伍，我是铁定要参加的！至于你怎么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儿？”
杨闯指着自己的心脏，盯着何明湘说：“就看你心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到底要干什么？说实话，我不怕牺牲，就怕从背后射来的子弹……那样，让人感到憋屈……”
“心里装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要干什么？”何明湘喃喃自语，望着渐渐落山的夕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其实，何明湘一直在逃避，逃避一个现实。怀揣着参军报国的壮志，经甘兴民介绍，他参加了军统。从加入军统的第一天起，他所接受的就是反共教育，受领的都是抓捕、消灭共产党的任务，哪怕是老蒋提出全民团结抗战以后，军统的首要任务还是防共反共……为此，他曾多次受到上级的通令嘉奖。可面对日本人的铁蹄，国民政府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大半个中国都丢了，最后连国府南京都落入了小鬼子手里，数十万同胞被小鬼子无情地屠杀……
从那时起，何明湘开始怀疑，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甚至，他曾想过脱离军统，如杨闯一般快意恩仇，奔向枪林弹雨的战场。可一想到军统的家规，一想到背后那双时刻都在监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犹豫了，退缩了！最终，他选择了隐忍！
是啊，血性，从真正意义上讲，自己算不上是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因为，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啊？不打小鬼子，却去抓爱国进步青年！不杀小鬼子，却专杀民主人士，专杀共产党……自己所做的一切干的，真的是为了民族，为了国家，为了四万万同胞吗？何明湘陷入了沉思。
“何兄，血的教训啊！”看着沉思中的何明湘，杨闯拍拍肩膀：“让我们真正的团结起来，打鬼子！”说着，伸出了拳头。
“团结起来，打鬼子！”何明湘稍有迟疑，微微一笑，伸出拳头，重重地碰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意气风发地望向江面，望向远处那一抹火红的夕阳。
夕阳落下了，明天的升起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