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修道:“照这么说,余县令所在的黄梅县不是要多量出不少田地来吗?这里面肯定有虚假的成分呗?”
余顺清点点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好像还想爆什么黑料,但想想,他又忍住了。
张静修却不想放过,接着道:“余县令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父亲吗?”
余顺清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怕。他将张静修往边儿上拉了拉,降低一个八度,压着嗓子讳莫如深地道:“咱黄州府最大的势豪大户是荆王……”
这话其实说得已经相当露骨了。
张静修道:“怎么?也是用的小弓?”
“对他哪敢用小弓?”余顺清连连摇头,“像荆王名下诡寄隐瞒的田庄本来就多,就是正常丈量,人家也不乐意。这种小弓是专门用来对付小户人家的。这也是下官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赶来,将这张弓交给张公子转交给你父亲的缘故。清丈土地政策虽好,可别到头来最后受苦吃亏的依然是穷苦人家啊!”
真是个为民做主的好清官儿!难怪骨瘦如柴!有点像第一次见到董嗣成时的样子。
张静修暗自感慨。
余顺清苦笑一声,接着幽幽言道:“不瞒张公子说,咱若想闷声发大财,利用这次丈量田地的机会,也能赚上一大把黑心钱。”
“哦?是吗?”
“可不?就因为咱手里有两张弓,一大一小,清丈田地是千家万户的事儿,张公子你想想,谁不想自家田地少报一些?因此人上托人保上托保,纷纷使银子让咱高抬贵手用大弓丈量。这样的话,只要你肯用大弓,财源自然会滚滚而来嘛。”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父亲想着肯定大大的惠民,原来里头也藏着这么多的猫腻哈!”
“张公子年纪尚小,没有做过官儿,当然不清楚官场里的情况,哪里会晓得各种各样的鬼把戏?”
“其他地方也是这样吗?”
“当然。”余顺清提了提嗓子,“小弓可不是咱黄州发明的,福建浙江那边先开始,咱黄州也是从别处取经学来的。清丈田地工作才开始施行,若不能开个好头,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为了政绩,都用小弓测量,最后溢额那么多,而赋税是根据田亩而定的,将来不知要增添多少负担,最后不全落到百姓的头上吗?”
惊天大黑幕啊!
虽然张静修对历史上的“小弓测亩”有所了解,但此时此刻听到余顺清面对面地数落起这件事儿,心里头还是翻江倒海。
很不是味儿!
想着回京后一定要让父亲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否则真会像余顺清预言的那样,田地的亩数倒是增了不少,但里头的虚假成分也很多。势豪大户人家的田地数目或许不会增多,反而会因为用小弓测量而减少。增多的,只是小户人家的田地数目,最后买单的也是他们。
这时,李承鹏又回来了,肯定看出余顺清来见张静修的目的,走到跟前问:“余县令,你想干什么?”
余顺清一副桀骜不顺的样子,也不屌李承鹏这个指挥使:“李大人,我想干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你是要将这张弓交给首辅大人吗?”
“是。”余顺清摆出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铿锵有力地道,“下头当官儿的应该有责任提醒首辅,而不是像某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只知道曲意逢迎,该隐瞒的瞒,不该隐瞒的也瞒。”
明显有所指。但李承鹏也不介意,只是冷冷地道:“余县令,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可我已经这么做了,而且该说的话也对张公子说完了。”
“据我所知,余县令所抱怨揭露的事,与清丈田地的实际意义相比,毕竟只是枝节问题。你这一反应上去,或许会让首辅大人疑虑重重,不利于政策的推行开展,而且你说的,也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
“指挥使大人,你这话我可不同意。”
“余县令,那我只想问你一句,就咱黄州府试点清查田亩,受到打击最大的是谁?”
“当然是势豪大户。”
“这不就得了?小户人家能有多少田地?新增的大头不还是大户人家的吗?也就是说,至少八成以上新增的田地还是很过硬,你揭露的只是很一小部分,不要本末倒置。”
看来,这个李承鹏有两把刷子,也不是一无所知。
余顺清不服,驳道:“或许指挥使大人说得有理,我余某人也不反对这一点,但要知道,势豪大户的大宗田地是用来收取租课积累财富的,而小户人家的几亩田地是用来养命活口的。”
李承鹏同样不服,似乎一定要在张静修面前争个高下,当然他也知道车子里还坐着一位更大的咖,所以针锋相对地道:
“余县令,你说的现象我承认确实存在,也确实是一大隐患,但也不是所有小户人家都吃亏。多数穷人在这次土地丈量中还是得到实惠的,尤其是从前鱼鳞册上记载多了田地的人家,比如实际上只有十亩田,但鱼鳞册上记载有二十亩,收税却只认鱼鳞册上的数字。像这种情况,在这次丈量田地中,全都依据实际纠正过来,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或许因为李承鹏这个例子很有说服力,余顺清驳不倒,所以他只是咕哝道:
“咱对张公子说得很清楚,不是说清丈田亩政策不好,通过清丈田亩惩抑豪强,我余某人举起双手双脚赞成,难就难在底下一帮小和尚,把首辅大人好好的一本正经念歪了。我也不怕你这个指挥使,你不让我捅上去,不就是担心荆王府的既得利益受损而牵连到你吗?”
李承鹏脸色一沉:“余铁头,话可不能乱说,我知道你富有一身正气,被当地百姓称为‘铁头县令’,但说话还是要过过脑子,这种话岂是你一个县令能随便说的?”
“好了好了!”
张静修连忙劝止,再让他们争论下去,真怕他们会动起手来:“你们的意思,我大致也听明白了,反正各执一端,世上事本来就都有两面性,辩一辩也好。这张小弓呢,既然余县令骑驴送来了,我还是带走吧。留个纪念也好,给父亲提个醒也好,相信父亲会处理好这件事儿的,多谢两位大人坦诚相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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