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吕正蒙支吾着,不敢看向他的朋友。
他现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该如何面对一切,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曾经困扰他的一切真相浮出水面。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么多,他希望自己只是中北城无人问津的一个小孩子,而不是体内流淌着天宁氏血液的月神裔民。
“不用说什么,有一点可以保证。”苏墨白苍白的面孔上被他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是吕正蒙,是我苏墨白的朋友。”
他觉得自己会辜负这个信任,偏过头不去看他。可偏偏苏墨白如火焰般炽热的视线不曾偏转,一直等待他做出回应。良久,吕正蒙拗不过朋友的执念,对着他点了点头。
“如今之计是赶快击败无相的逆贼解放困在无方幻境中的人,进入终焉之地夺得五叶草。”他说,“这样无相的阴谋就会被粉碎。”
苏墨白、吕正蒙、哑女三人经历重重困难在重新站在一起,一旁的天寂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同样也受了很重的伤,无力再战。
宁静那边的推进已经到达尾声,她是场间唯一没有受到太多伤害的人,先前唯一阻碍她脚步的是无方幻境的侵蚀。可现在月上中天,月华满盈,她凭借两把灵器的力量已经完全可以做到无视。
她缓步来到灵昃身前,距离三丈左右的停下,这个天宁氏的叛徒刚才用了许多罕见的秘术,可偏偏对于激发真魂的宁静是无效的。这挡不住宁静前进的脚步,灵昃也就索性不费力气,让这个天宁氏后辈来到自己身前。
不知是谨慎还是别的缘故,宁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灵昃,身后有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是吕正蒙三人赶至。
“你马上要死了,竟然不怕我?”宁静问。
“要杀就杀,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灵昃轻笑一声,“不过我都没有抵抗,你还是没有动手,说明不想杀我。”
吕正蒙在来的途中费了很大劲拔出自己嵌入木中的天涯剑,利刃出鞘,“别跟他废话,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是在等待无方幻境的结束!”
“我行事什么时候轮到上你来指手画脚?”宁静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看见吕正蒙脸上的神纹消退,不知为何也没有为难他,反而转了过去,似乎是不想看到那张脸。
苏墨白悄悄捅了捅他,“你可别激怒她,现在我们三个加在一块都打不过她。你刚才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小心她迁怒于你。”
吕正蒙除了最开始尚保留一丝意志外,等到血脉平衡被打破后完全丧失自我,基本是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对于先前的一切,他只是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那就这么看着?卫老和老将军他们都在无方幻境里呢!”吕正蒙压低了声音。
“你以为我不想?我比你还急。”苏墨白语气不善,凶巴巴的,“那你现在给我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吕正蒙瘪了瘪嘴,一时间找不出好办法。
听见两人小声在后面争吵,宁静不由得蹙起眉峰,暴喝道:“不要废话,等我问完了话就把这个老家伙杀掉,无方幻境就会自动告破!”
这要是被陵浩等人知道定会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宁静会主动跟人族说话了?还是关于解疑释惑这个表达友善方面的,更何况现在还是激发真魂的状态。
灵昃把手背到身后,丝毫不在意对面的宁静已经给自己宣告死期,而是异常坦然,“有什么问题竟然能压住你心中杀掉我的欲望?说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那莫名其妙的坦荡与流露出引颈受戮的姿态令两人心中警铃大作,互相对视一眼,做好了灵昃随时暴起的准备。而宁静则不以为然,“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天宁氏的叛徒?”
“呵呵。”灵昃轻轻一笑,“多少年了,竟然还有人执着于这个问题,是你体内高贵的天宁氏尊严不解,想问我为什么放弃这人人羡慕的血脉?真是幼稚,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他叹了一口气,“想我宁莫,一生下来就是月神的宠儿,在族中一时风光无两,就连现在的月灵当时只是我的一个跟屁虫,很快我就学会了族中所有阵法与咒文,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一叶障目。”
“那是多少年前了?六十年?七十年?我忘记了。”这个无相的叛徒提到往事竟然也有一丝追念,“那个时候乱世之星尚未划过神州星河,族中勒令所有人不许外出,龟缩在灵州那片原始之地,那里偏安一隅,不会生出什么意外。可我是个耐不住的性子,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游历北原一年,学到了不少东西,最后还是族中的老家伙强行带了回去。”
“北原的国度很繁华,极少有天灾人祸,人能住在舒适的屋子中,不得不承认人族是个卑贱的种族,他们险恶、贪婪、见利忘义,可偏偏他们的智慧、决心、创造力都是其余种族难以望其项背的。”他娓娓道来,“后来我想,如果灵族效仿人族,兴办学堂,创立更严格的制度,建立有效的军队。然后联合太州,是不是能杀出去,推翻人族的统治,不用在贫瘠的灵州继续过苦日子?”
他说道这里嘴角含着笑,颇有些时光倒流,恢复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日子。
可宁静没有这个耐心,“说重点,我不想你吹嘘当年的丰功伟绩。”
“后来我与宁古一起竞选月灵,我不是贪图掌控一族的生杀大权,而是秉着真心实意让灵族恢复以前的鼎盛日子。”他自嘲地一笑,“结果长老会那些家伙否定了我,认为高贵的天宁氏不需要学习人族那一套把戏,只需要维持现状就好。为此我做了许多努力,他们不但不理解,还把我关进森林之库让我反省。”
宁静挑眉,森林之库是灵族记载诸多阵法、咒文的一座森林,其中包含许多禁忌的阵法,不是月灵与长老会成员,是不能进入深处的。虽说灵昃没有当选月灵,可把他关入那里,说是惩罚其实是给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补偿。
“是的,接下来的事情让我补充就好。”宁静冷冷地说,“你因为怀恨在心,纵火烧毁大半个森林之库,被投放到清月池中,随后被驱逐到废弃之海。可是你不仅没有反思,而是逃了出去,加入无相,后来率人夺取秘宝,毁掉了‘明月之珠’!让天宁氏的后代得不到洗礼,大大降低了觉醒真魂的几率,你所犯下的罪责,罄竹难书!你将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肤浅,真是肤浅。”灵昃摇头,“我会因为没有当选月灵就怀恨在心?你们这些无知的人根本不了解真相。我这是在救你们,救整个灵族,甚至是拯救神州三陆上所有的苍生!”
他慷慨激昂。
宁静冷笑着反讽,“你加入无相,让北原大乱,灵族实力倒退,掀起的战火让无论哪一个种族都是不能接受的,你这样也是在拯救苍生?太好笑了!”
“你们不了解无相的宗旨,让世间燃起战火不过是短暂的一瞬,我们心怀天地,可以让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痛苦。灵族算什么?人族、太族又算什么?在浩渺的天地面前,不过毫毛。”
“你们所谓的心怀天地,就是无数的人死去?”苏墨白听到无相的宗旨后并没有得到情报的喜悦,而是愤怒到破口大骂,“简直荒唐,你们就是为了一己私欲荼毒世人的祸害!”
“动手,杀了他!”他拔剑而起。
吕正蒙与他一左一右冲了出去,绕过了宁静。明明刚才是苏墨白要顾及宁静的想法,现在第一个动手的也是他。不过他对此是表示赞同的,灵昃说了一大堆,在他总结不过四个字——可笑,放屁。
“真是愚蠢的人,这让我想到你们人族的一句古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灵昃停在原地无动于衷,“也好,你们这样的人,是不配与神州三陆一起回归到虚渊中,永享万世之永恒的。”
他猛然站了起来,高举双手,明亮的星河瞬间被他召集而来的乌云笼罩,月白色的短衣大摆猎猎。
吕正蒙见状收剑回鞘,短匕被他攥在手心,一切月华之力在明月面前都是无效的。而宁静被两人落下两个身位,倒也没有阻止,轻点短杖,足以洞穿一切的光线激射出去,直指灵昃眉心。
“可笑,你以为你们能阻止我?”他仰头狂笑。
吕正蒙离近之后,在警惕之余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他注意到灵昃的短袖上沾着血迹,伤口尚未愈合,显然是刚才负手说话的时候割破自己的手腕。他不知道对方用意何在。
可下一瞬异变突起,一道月光从天而降,半透明的光束从圆月射下将灵昃笼罩在其中,恐怖的波动从灵昃身后传来。他这才注意到灵昃身后被他隐藏极好的阵法,已经完全亮起。
“终焉之地?你这个废弃血脉的叛徒,怎么可能用自己的血打开?”宁静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那片虚妄从半真半假的混沌空间中超脱而出,那本来是虚拟的现实,终焉的终焉,是不存在天地间的传说。可随着雾气扩散,重压的传来,灵昃这个曾经名叫宁莫的灵族天之骄子打开了终焉的大门,让传说在众人眼前变成了现实。
一切都在改变,坍塌的通道凭空生成,雾气翻滚间天地变色,那是入侵,终焉之地把所有人吸了进去,瞬间换了一片天地。
“我……”吕正蒙与苏墨白两人从天空中落地,那是压迫,雾霭中禁止了一切。
这片空间主体的颜色是妖异的深紫,鸿蒙的丝线如升腾的雾气,一股一股向上蔓延。放眼望去,无处不是丘陵,看不到尽头。
“这……这是哪里?”苏墨白弄不清眼前的状况,这里的河山无处不给人一种古老的感觉,这里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景物,仿佛是万年以前的洪荒,百族林立。
处处都是令人不舒服的气息,空间格外排斥外来者,上空是紫色的云,闪电咆哮;远处不知道什么巨兽咆哮,黑影竟然比一座山峰都要高;另外一只与它同样体型的巨兽正在搏斗,撞碎了山脉,河流决堤,俨然末日的场景。
唯有宁静祥和的,只有他们脚下的土地。
那是一人高的丘陵,数株生长完全五片复叶的草药含苞待放,有一股细微、轻易察觉不到的苦香味。它的周围还陆续生长几株尚未长成,刚刚破开泥土的幼苗,那无疑也是五叶草。
重宝就在众人眼前,吕正蒙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几乎控制不住那种冲上去的欲望,体内的血液无处不在欢呼沸腾,叫嚣着渴望着。
“唤醒我,快唤醒我,一定要拿到它!”久违的声音在心底肆虐的咆哮。
吕正蒙知道那是一直想要取代自己的真魂,心里默念道,“拿到它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样激动?”
“你这个蠢货,自然不知道五叶草有多么珍贵!”心底的声音咆哮着,“你以为月圆之夜的时候我会很好受?明明是我力量最充盈的时候,却要被那个杀戮的意识压制。如果有了五叶草,‘他’就会消失,你我会得到平衡,你难不成还想再一次被暗鸦控制?”
“当然不!”那种感觉对于吕正蒙来说太可怕了。
“那就唤醒我,历代天宁氏都是用自己的鲜血浇灌才能抵达终焉,母亲也是这样的!”那个声音急不可耐。
吕正蒙轻轻一笑,“照你说天宁氏的血脉同样在我体内流淌,难不成我不唤醒你流淌的就不是天宁氏的血?别骗我了,不唤醒你只是不能使用力量而已。你完全就是哄骗我拿到五叶草,彻底掌控身体而已。”
苏墨白望向吕正蒙的神色有些古怪,他感觉自己的朋友似乎是疯了,一会得意地笑,一会又都是嘲讽了。
“你这个骗子,竟然套我的话,刚才你都答应我,救下苏墨白之后就让我掌控身体的!”
“我可没有驱逐你,是你忍受不了笛声自己沉睡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满脸得意。
那个声音彻底发狂了,“你这个骗子!你们人类都是骗子!那个鬼知道什么来历的哑巴,竟然有这种手段,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最后一句是愤恨,“哼,你等着,如果你唤醒我,就不要想着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彻底消失了,而吕正蒙的目光也被别的东西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