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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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月的星光总是璀璨,斑斑点点似的镶嵌在蓝天那块巨大的幕布上,星星的光华洒下宁荣街,洒下荣国府的外仪门、内仪门、抄手游廊、穿堂中堂、倒座抱厦,这些光破开了冬日的愁云惨雾,犹如即将到来的冰天雪地一样,给大地与豪宅披上一层银装素裹。黄河的决堤、冰雹的灾难、边疆的战火、江苏的国策,这些事情对于勋贵来说,贾府和其他的公府、郡王府一样,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下面怎样伤亡,如何受难,经济怎样浮动,他们的庄子与朝廷供给依旧一成不变。所以他们还是照旧的推杯换盏、醉生梦死,穿着最华贵最鲜美的绫罗绸缎,吃着最可口最讲究的羊羔美酒,听着江南戏班吴侬软语的昆腔、北国戏班潇洒豪迈的秦腔,那余音绕梁的美妙天音、朱门酒肉臭的味道,飘到了京师外城街上的乞丐耳朵里、冬天直隶顺天府的匍匐难民耳朵里、灯笼掩映下拿着铜锣传点的更夫里。

  在这种环境之下,荣国府西北部挨近贾母住房的宝玉房间里:这个时候被宝玉命名为“绛云轩”,他从靠近西府后门的梨香院喝酒吃菜回来,梨香院住着早已进京来的外貌慈祥的薛姨妈、深得人心的薛宝钗,以及整天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薛蟠,不过后者与宝玉关系不大,这个富家公子的闲情逸致被掀开帘子的大丫头袭人所打破:“宝二爷,太太那边的丫头来说了,老爷叫二爷换好衣服到荣禧堂陪客,说是要见见那个什么俞禄。”

  说着服侍人贴心无比的袭人忙着给主子束发、换衣,宝玉一听便拉下了脸来,俞禄和他早有过交集,但影响毕竟说不上深远,显得微小,这个荣国府高层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公子气愤地把丝巾狠狠摔在袭人手中的铜盆水里,洗脸的热水溅起了水珠子,溅到了袭人容长的脸颊上,贾宝玉不情不愿地穿上大红箭袖,边出门边系五彩宫绦:“这么晚、这么冷的天,还叫陪客,我的心才不在这些沽名钓誉的男人身上,男子……唉!不过污臭不堪的浊物罢了!”

  “到底是老爷的一片苦心,你将来还不是要这样应酬,学着点儿也不是坏事。”袭人并不生气,还放下铜盆、掀开帘毡追出门外,提醒他含下一块醒酒石、带上油伞,嘱咐宋嬷嬷跟上了,奶妈李嬷嬷自然也跟去了,怀有凌云壮志的袭人像个居家小媳妇一样目送宝玉出了院子,可惜身上的背心、汗巾、裙子,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过是个丫鬟,但是,她是要做姨娘的人。

  袭人心里暗叹宝玉的不懂世务,没少规劝,这时距离宝玉和她偷食禁果的日子也不远了,到那之后她的这种心思会更加炽烈。从小因为家里没饭吃而被买进荣国府的袭人重新走进里间,却换来了贾府最美丫头、针线活最好的晴雯的一声冷笑。

  ……

  俞禄对这个地方不陌生,在钱华的引领下还没到正经大堂,远远的就看见王熙凤带着林之孝家的、来旺媳妇、丰儿等人,排场甚大的妩媚地走过来,钱华急忙领着俞禄远远避开,小声解释道:“琏奶奶掌管西府内务,所以迎来送往,也没少和男的打交道,不过对下人太严了,不少人都背地里咒她。”

  “我知道,两年前还在贵府待过,来西府就是她讨来的,你们家的规矩我理会得。”俞禄表示无所谓,拥有透视眼的他隔着老远也能看清那喜欢虚荣、丹凤眼柳叶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妇人。

  “是小的记性差,竟然忘了大人也在西府待过,大人这边请。”钱华说话时小心翼翼,眼前这位可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锦衣卫同知大人,与原先的宁国府账房管事、马场管事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即便收敛了气势,那份气度也绝非自家老爷所有,钱华便十分敬畏。

  “那是谁?怎么我瞧着有点眼熟?”王熙凤在院子一侧停住了银鼠皮袄下的小绣鞋,清秀的丹凤眼但又略有狠毒风范的三角样式带了丝诧异,忙于立威的她才刚处理了几个资历高的婆子酒醉赌博、不好好当值的事情,尽管一天到晚很忙,但是看到别人的敬畏阿谀、自家排场,她就觉得很有干劲。

  “回奶奶的话,那是如今名噪天下的俞禄俞大人,原先是东府的管事,后来奶奶还把他要到西府,奶奶怎么忘了?”来旺媳妇办事最得凤姐之心,至于林之孝家的,是戳一声也不会叫,嘴笨。

  “噢……”王熙凤的答声放长了声调,在小丫头丰儿手中的羊角灯笼的照耀之下,她身上的线条曲折妩媚,浅红斗篷、天青褂子下的双峰高高顶起,极为饱和,大红撒花洋绉裙子高贵养眼,这种闽浙特产的丝绸不失舶来品的风范。

  记得京城哪家勋贵的儿子生小孩了、哪家请客了,她没少与王夫人出去一起应酬,好像是那次九门提督杨慎的夫人曾经在贵妇人的宴席上提过俞禄怎么怎么威风,杨提督夫人的儿子也是武职,因此就说可惜了贾府为什么不把俞禄牢牢抓在手中?这不是委婉地说贾府的主子有眼无珠吗?竟然把这么一个人才白白送给了雍亲王?秦可卿倒是有眼光,可人家也不在东府了。王熙凤记起这些,心下也生出了一丝悔恨: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耍尽手段让俞禄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可惜……这人隐藏得太深了。

  王熙凤没有往出轨上想,她只是后悔失了一个可以里外呼应的敛财帮手,毕竟俞禄慢慢有了权势,当初若是恩威并施地笼络他,这时她也能得到好处,一有事就去求叔叔王子腾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最喜欢让别人瞧见她的手段。现在丈夫贾琏还和她处于恩爱夫妻的阶段,婚姻美满、门当户对,有时候白天也能调情,让丰儿守在门外,她与贾琏、平儿不亦乐乎、颇为满足,这种足以虐死不少单身狗的夫妻生活,目前的王熙凤是没有任何不满的。

  性格古板方正的贾政在荣禧堂接见俞禄之时,少不了一番文绉绉的开场白,还不时目光严厉地盯向陪坐的亲儿子宝玉,宝玉便像老鼠一样缩在那里。俞禄只能暗叹,自己和贾府的关系早已经很暧昧了,可也在预料之中,谈了片刻,慢热的贾政才步入正题:“不瞒俞同知,我在工部任的主事是在都水清吏司。都水司掌天下水利,你的《治河八疏》让我工部倍增汗颜。但是水患乃家国大事,尤其以黄河为重,河南泛区民不聊生,我和你也就不客气了,倘若能减工部一二银子,亦是利国利民,不负皇恩!”

  “贾主事说的这个,秦郎中也跟在下提过,那份《治河八疏》,也不全是有用,在下认为,治水之道,好比平民种田,需要观节气、看风雨雷电,谓之顺应自然。治河同样如此,不可违逆自然的规则与力量,必须因势利导、因地制宜,河南高家堰决堤的邸报我也看过了,也知道工部都水司首当其冲……”俞禄目不斜视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既然他有这点能力,贡献出来以救灾民,他是不会吝啬的:“在治河用料上,在下请问工部有石灰石、黏土、铁矿石和石膏么?”

  贾政还不忘了儒雅地抹胡子:“石灰石由来已久,明代于谦还有一首《石灰吟》,此石极有粘性,我在工部匠户的窑厂见过,有专门开采的场地,不会缺少。铁器是国家重器,不过若能解水患,应该问题不大,只是……石膏不是入药与做豆腐的么?黏土又是何物?”

  俞禄听得稍稍放了心:“政老有所不知,石膏除了入药、做豆腐,还能坚固堤坝,黏土这东西,我南下时见过不少,江苏便有,如果我所料不错,江西、湖南或许也不缺,尤其是江西高岭土,此土便是黏土,与石灰石、铁矿石、石膏按不同的分量研制出来,谓之水泥。在下跟四爷住在淮安府清河县的时候,曾经亲身试验过,这种水泥,比起原先甚至使用糯米粘结的法子要坚固太多了……”

  “噢?”贾政惊异不已,心下大为惭愧,自己身为工部都水司主事,却没有俞禄这个外行敬业、懂得多,看来俞禄这番历练果然获益匪浅。贾宝玉本不喜欢仕途,以前被俞禄引起来的求学之心在衣食无忧的生活之下也变淡了,但是宝玉对俞禄“不能违逆自然”的理论很赞赏,因此破天荒地津津有味地听着,看得贾政更为奇怪:“呃……那大人愿意把此法献给工部么?”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俞禄大义凛然地挥手道:“政老请放心,工匠之学,朝野上下视之为奇淫技巧,在下虽不赞同如此观点,时势所趋,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工部司下的官窑,还有黏土采集……这些我可不能保证……”

  “俞大人可放心。”贾政被俞禄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说得热血沸腾,他不想在工部都水司受到牵连之罪,因此生怕俞禄不答应一样:“即使我工部主事人微言轻,但史家尚有保龄候、忠靖候在,再有内兄九省统制王子腾作保,我的同僚工部司官联名上书,定然不会有阻遏。工部司下的官窑能够炼化真金白银,区区石灰石、铁矿石不在话下,至于所耗费的煤炭、黏土的开采,有工部尚书、侍郎出面,发动天下臣工,为水患竭尽所能、为国为民尽忠尽力,定然无所不从!”

  贾宝玉听着老爹的话,哈欠打个不停,意兴阑珊的,贾政欣慰之下也顾不得责骂儿子了,这时看着俞禄就像看着宝贝一样,俞禄站起来作辞道:“水泥说来简单,研制流程却不比八道奏疏的文字少,还请政老容晚生耗费几天来处理,届时呈交秦郎中转给工部如何?”

  “使得,使得。”迂腐的贾政越看俞禄越顺眼了,倒是让宝玉有种膈应的感觉: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贾政最终亲自送了俞禄出门,在守门的西府奴才震惊的目光下,回来荣禧堂的贾政又一抹飘逸的胡子,板起脸来振振有词地教训:“孽障!你看看人家俞同知,随口一说,便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才情!你瞧瞧你自己,不但成日家做些浓词艳赋!俞同知在座,你还一副不情不愿之样!老太太疼也是白疼!只会给我丢脸!”

  担惊受怕、一脸委屈的宝哥哥缩着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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