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人文荟萃,市肆繁华,然而并不是人人都留恋其间,从四品知府升任为二品巡抚、加兵部侍郎衔的汪恒汪大人就没有这个心思,前不久一进苏州城,便昭告全城,汪巡抚亲自坐镇巡抚衙门,并且亲自处理佃户和业主纠纷、高利贷纠纷、家庭财产纠纷、土地兼并纠纷。
大乾的民生,上述问题颇为严重,进士出身的汪恒从知县、知府一步步爬上来,他深切意识到朝廷的律法存在着层层漏洞,比如高利贷与土地兼并,律法规定了欠债者可以拿土地赔偿放高利贷者,并且为了保障底层民众,还规定了高利贷超过了五年,放贷者不准利滚利、不准加息,而且,欠债者还有权三年内赎回土地。
这看似简单的一个问题,其实在全国一千多个县执行起来是何等的困难,大乾的土地兼并已极为严重,汪恒连续几天处理下来,便发现民间甚至有借贷无文书契约的,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作为靠儒家学说跻身官场的汪巡抚,不可避免的也会拿儒家的条文来处理问题,其实在封建社会,律法很多时候还不如儒家教条管用,本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赤子之心,汪恒几天前在他的文集上写下了这么一条:长幼纠纷,罪在长者,贫富纠纷,罪在富者,上下纠纷,罪在上者。
虽说汪恒的处理方法一定程度靠在了弱势群体一边,但是他这样的行事作风从整个朝廷、社会的大局观来看,处理方法的正确与否还是有待商榷的。无可置疑的便是,汪恒的行事作风,为权势所不容。上任第二天,汪恒查到苏州府一位退休大学士的家族,有良田万亩,其中不乏霸占来的,就拿他们开刀,那家人也老老实实认罪了。
不过,汪恒并没有预想到,举国上下的读书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标榜自己,而如果让他们时时刻刻严于律己,无异于痴人说梦,文官这个群体也有自己的利益,他们不喜欢做事严肃到了一丝一毫的汪恒,这位巡抚为了调剂市场价格,竟然叫距离衙门不远的摆摊商贩,每天用秤称给他看,一斤大饼要卖几钱几分几厘。而且,在汪恒目前为止的十多年为官生涯,他从来没有吃过除却朝廷俸禄之外的一分钱,半个铜钱都没有。
他在淮安任知府时便声望巨大,老百姓口称青天,官场人人皆知一年几十两或者一百多两的俸禄,可以养活自己,却养不活一家人,还有各种应酬,各种打点,所以朝廷是默认了地方官额外加收苛捐杂税。但是汪恒依旧十多年如一日,除了俸禄,分文不取,当年进京赶考,汪大人是穿着草鞋、走走停停的风餐露宿,绝不住客栈而且只吃大饼的到了京城。那个时候他的廉洁就名噪天下,汪恒一直坚守着他心中那一份情操,他吃的菜,也是他自己在后院种的,他有济世安邦、救民于水火的理想,封建社会腐蚀堕落的官员生活,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出来。
他有这般显赫的名声,自然成了大乾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明星人物,朝廷没有把他束之高阁,嬴正题本一奏,皇上就准放了江苏巡抚。到了康靖四十七年春末,往日车水马龙的苏州城,那些鲜衣怒马的乡绅富豪是减轿夫的减轿夫、裁人的裁人、退土地的退土地,“积极”响应汪巡抚的廉洁政策。
除了这些,汪恒还有一道公文:规定十天之内,坚贞守节的寡妇,达到条件的,他会上书朝廷请建贞节牌坊,不想守节的寡妇、超出了法定婚龄的女人,必须嫁出去。所以,康靖四十七年的苏州城出现了令人津津乐道的一幕,有的父母为了嫁女,亲自到街上拦人抢人,抢到一个是一个,倘使俞禄看见了,或许会感叹,苏州的单身狗好幸福啊!
不出一月,汪巡抚把苏州府的小地主阶级差不多得罪了个遍,反击也来得快,江南道御史上奏参他,大致是说汪恒“吹毛求疵、小题大做”,以至于“良民不安”云云,江南道御史也知道,只能用这个借口,你要找汪恒同志的生活作风问题,是绝对找不出来的。
听到有人弹劾,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汪恒不以为意,继续用他的儒家思想进行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改革,传闻汪巡抚还要把他的改革方案推广到江苏全省,也不管两江总督的置喙,汪恒认为他的做法已经不断地接近了“大同社会”。
……
从古运河坐船来到苏州府的俞禄、贾雨村等一干请见官员,自然风闻了不少汪恒的手段,不过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便沉默不语。
俞禄把香菱安置在城中醉仙楼,沐浴梳洗完毕,他与贾雨村步行相谈着,不时打量城内风土人情,进了巡抚衙门时,只见苏州知府、镇江知府、松江知府、扬州知府等江苏的府台一个不缺,扬州知府还是任伯安,何懋卿替换三个月后,继续任盐运使司运同。想来汪恒初次召见的是府一级的高官,厅中官品最低的是吴县知县,只有他一个七品官,然后就是六品官的俞禄。
众人有的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有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这一切都被门外的门子尽收眼底,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汪恒才从公堂来到大厅,众人不约而同的起身行礼。
“参见巡抚大人!”
“参见中丞大人!”
“汪中丞……”
“汪抚台……”
虽然口号各自不一,但人人都叫得响亮,一省封疆大吏、身着二品锦鸡补服的汪恒不苟言笑,摸着黝黑脸上的胡须,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炯炯地逼视厅中两侧坐满的江苏官员:“免礼,免礼。”
待众人再次坐下,先前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汪恒,汪恒扫视一圈,在俞禄身上停顿了一下,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倏地拿出一个朱漆描金的匣子,起身道:“本抚有圣旨在此,着俞禄接旨。”
俞禄微微一愣,突然起来快步行到主位之前,两手提起袍服,跪下叩头,动作行云流水,既不惶恐,也不滞涩:“下官叩见皇上,圣躬安!”
汪恒才把匣子放到他举起来的双手上,示意他打开,俞禄方才起来拿出了黄陵圣旨,圣旨前面不外乎一堆文言文堆砌,大致说他在盐政、治河上有功,嬴正上奏,吏部移文,调遣山东任三齐监盗。
三齐监盗又是个没品的临时官,原来今年山东蝗灾,好几个府县颗粒无收,土匪盗贼愈发猖狂,省城济南七八十里外就有不少流寇,因为蝗灾,他们作乱更为频繁。俞禄正担心成了光杆司令,还好后面说盐运使司裁撤一千官兵,着孟守备北上听他调遣,并且与山东部分营兵汇合,如此谕令,必有嬴正从中运作,倒是让他放心了不少。
眼巴巴的贾雨村等人得知这一消息,纷纷羡慕嫉妒恨地道:“恭喜恭喜!我们早预料到俞大人必然高升!”
“我大乾定制,只有军功才能赐爵,俞大人文武双全,此番山东剿匪,定能凯旋而归!”
“且届时有封伯封侯之赏,羡煞旁人哪!”
“同喜同喜!”俞禄团团作揖一圈,他当然不会为这种恭维冲昏头脑,鬼知道山东那边的匪患如何,朝廷既然派兵,不用说比扬州匪患还要厉害,能不能胜利还在两可之间,败了不定还有杀头之罪。不过军功赏赐,俞禄还是眼热的,大乾的爵位册封不同明朝,没有军功是得不到的,所以这一仗他必须打得漂亮!封伯!封侯!
【注释:前面说的那个甄应嘉的官名,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这里再解释一下。
《明史》上面有“体仁门”,这是一个门的名字,《清史稿,职官志》有“体仁阁”,这两个“体仁”或许是曹雪芹的参考来源。
我再查了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脂砚斋说这个官职无考,置而勿论。那么,我们可以理解为它或许是一个方便地方官行事的头衔。
为了方便地方官更好的处理事宜,明朝、清朝都有给外任大员加一个虚衔的惯例,比如崇祯时期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就有兵部的衔位。
而在清朝,都察院右都御史、右佥都御史并不在都察院任职,而是加给了外任的总督、巡抚。
我觉得甄应嘉的官名可以这样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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