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薛宝钗的第二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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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两岸皆是一溜儿的酒楼,窗子一开,看热闹的人黑压压的,香菱扶着窗台扭头向下一瞅,那头上的双丫髻也跟着摆动,苏杭美人特有的妙目碧波回转过来,她张了张嘴:“那女人为什么跳水?老爷不下去看看?”

  “用不着咱们去管,自有人救她,走吧,我们下去散散心,顺便看个热闹。”俞禄轻轻一敲香菱的头,香菱便跟着他下了楼,出培鑫客栈,往北转过一条巷道,便是秦淮河边青青的一排杨柳,路边小摊、茶馆、凉棚众多,二人寻了一棵老槐树下的石墩坐下,只见四周还闹哄哄的。

  岸边的人群一分开,一条小船的踏板放了下来,继而甄致搀扶着林惠卿上岸,一个是风度翩翩、无可挑剔的美少年,一个是名传金陵城,使得多少人日思夜想的秦淮美人,二人俱衣衫湿透,鬓角贴脸,交头接耳的人们见此一哄而散,口口相传着又一个秦淮河的风流故事。二人见了俞禄在前方坦然而坐,皆红了脸颊,蓝天、碧水、阳光衬得他们似一对美玉无瑕的璧人。

  香菱这才理解了老爷的话,敢情老爷早就认识他们,突然有一名应天府差役从培鑫客栈那边骑马寻了过来,看见他们,下马拜倒:“俞大人,我家老爷有请,巡抚衙门下达的公文到了,大人和我家老爷都在请见名单上,我家老爷说想邀大人同行,另甄大人、李大人,还有几家的公子哥儿,都在府上,我家老爷置备了酒席。”

  “好,我这就跟你去。”俞禄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回身嘴角玩味地瞅着这个为了女人而不顾一切的甄家大公子:“甄兄,贾府台这般破费,别家的爷们都去了,你不能畏畏缩缩的做个闺阁小姐吧?”

  “俞兄先请,我稍后便来。”甄致咳嗽了几声,神色宛若大病初愈,看来甄应嘉那番狠打着实让他受了罪,但他依然不死心,没屈服在什么纲常伦理之下。本在羞赧的林惠卿登时扣住了他的手,被秦淮河洗净了浓妆与铅华的清丽俏脸上,一双美眸透着担忧,她自问能奋不顾身,就不知道心上人是否初衷不变,因此有些失落之感,但只是一闪而逝,便又恢复了宁静优雅。

  俞禄点点头,才携了香菱跟上差役,未几便到了城中心的应天府衙门,与织造局相去不远,步入后院花园,只见花厅之中认识不认识的都坐了好几席,贾雨村叫了他坐在头席,香菱只能旁站。俞禄长袖善舞地敬了一圈,甄应嘉、李守中也在座,其余是金陵护官符上的人,有贾史王薛在金陵的本家族人,也有一些乡绅。

  次一席就是小一辈无官身的公子哥们,厅前北面空出来几桌的位置,叫了一班戏子来吹啦弹唱,觥筹交错之间,贾雨村目光恍惚地从站立在侧的香菱身上收了回来,只觉得似曾相识,俞禄在座上微微俯身地悄声道:“贾府台,不瞒你说,我这婢女和你是旧相识,大人还是举子之时,从浙江湖州赶到江苏苏州,她家正在姑苏阊门外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旁,父亲是有名的乡绅甄士隐……”

  贾雨村虎目圆睁,心下一凛,不禁纳闷,俞禄为什么知道他的底细?他那个时候恰恰落魄在葫芦庙,连进京赶考的钱都没有,多亏了甄士隐资助。来应天府做门子的葫芦庙僧人,因为知道他的这些不光鲜、不光彩的事情,被他找了个由头远远打发了。但是俞禄他可打发不了,贾雨村委实腻歪郁闷,面上却是感慨万千之样,唤了送菜上来的丫鬟道:“你带这位姑娘到内堂去见夫人。”

  丫鬟答应一声,俞禄给了香菱一个放心的眼神,小妮子才跟了丫鬟去,俞禄倒不是故意恶心贾雨村,他的观念里是英雄不问出处,之所以这么做,也为了给香菱解解闷,毕竟这丫头的姑苏老家早就一把火烧了,父亲甄士隐跟了道人去,母亲封氏恐怕也不在人世了,娇杏曾经是她家的丫头,她有一位认识的故人也是好的。丫头变夫人,小姐变丫头,娇杏、香菱的遭遇也当真是命数。

  这时来赴席的甄致偷偷摸摸地从夹壁进来,找了个次席的偏僻座位坐下,他今天的举动又要传遍金陵,还真怕不开眼的老爹又打他一顿。眼尖的俞禄瞧见了狼狈不堪的他,暗暗好笑,当下便给甄应嘉敬酒道:“甄大人,晚生不才,是以只是例监、捐官出身,金陵无人不知,贵府乃是诗礼之族,晚生有几句话要请教。”

  如今的俞禄在金陵上流阶层已经小有名气,主要还是他的治河方略被皇上赞誉,并在黄河实施,功在社稷,现在又被汪巡抚下达公文传唤,众人皆知上面对他的态度颇为暧昧。所以他一站起来这么说,登时吸引了不少目光,甄应嘉一杯下肚,正襟危坐道:“过奖了,俞大人请赐教。”

  俞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晚生不是科甲出身,故此四书五经也不熟,敢问《诗经》的开篇是什么?”

  话音刚落,倾听的众人一时窃窃私语,甄应嘉干咳一下,默不作声,不知俞禄藏了什么机锋,他可是细细查过的,俞禄在扬州还有诗名,怎么可能不识四书五经?他只觉得是别有用心,所以不答。次席一桌,李守中之子、秀才功名在身的李峰却忍不住道:“开篇是一首《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啊!好一首《关雎》!”俞禄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掌:“四书五经可是圣贤书,圣人之学,但不知孔子对此有何评价?”

  李峰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孔子说,诗经没有不好的。”

  “我明白了。”俞禄恍然大悟,好像被老师一语道破而茅塞顿开的学生:“关雎说的是一名男子对一名女子的爱慕之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原来孔子还说了诗经都是好的,这么说,不经父母首肯,男子爱慕并追求女子也是无伤大雅了?孔子都说不是邪念,这有错吗?”

  花厅的在座众人登时哑口无言,有的继续沉默,有的面面相觑,甄致和林惠卿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这个俞禄明显有备而来啊,据说俞禄和甄致有点交情。俞禄当真有两下子,四书五经的话,谁能说有错?即便与当下的礼法背道而驰,这种话也是不能说的。秀才李峰也无言以对,这个问题无论对错都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你说对了,可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你说错了,那你就在质疑孔夫子了。

  “俞大人并非不懂诗书,这话问得好,李贤侄也答得好。”甄应嘉笑眯眯地站起来,个个都晓得俞禄在为甄致求情,但是谁也不说破,要说这俞禄还真是高明,点到为止,指东打西,不至于使人难堪。甄应嘉片刻便思索到了对策,他当然不会质疑孔夫子,他是深受圣贤书熏陶的,而且俞禄有高升迹象,前途无量,甄应嘉面向次席,呵斥儿子道:“孽障!今儿若不是俞大人为你求情,我怎会饶了你这目无尊长的业障!倘使那个什么林惠卿举止还端庄,我看在俞大人的面子上,允许你纳为侍妾,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不出去?省得给我丢人现眼!”

  “是!是!”风度翩翩的甄致在父亲大人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经过俞禄身边时,甄致感激涕零地作揖不迭,俞禄急忙还礼,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酒席散后,俞禄与贾雨村约好了同行苏州,到巡抚衙门请见汪恒,甄致还在园中躲着等他,等他出来时,请着要感谢他,俞禄因为香菱还没出来,便让甄致自个儿回去。府衙花园远远不及织造局的,俞禄在假山下眺望许久,才看到薛宝钗和香菱谈笑着从游廊过来了。

  原来贾雨村的夫人娇杏也在内堂开宴,以儿子生日为由请了金陵各大家族的夫人、太太,薛宝钗是跟着薛姨妈过来的。俞禄素知薛宝钗惯于笼络人心、亲和力极强,他见到香菱笑脸上的双眼红红的,大概与娇杏私谈过了,也不知说了什么,俞禄拉着她道:“没受委屈吧?”

  “没。”香菱浅笑着摇摇头,若不是这里不便,他真想好好感谢一下老爷。

  俞禄放了心,又对薛宝钗道:“宝姑娘快进京了吧?才刚不曾见到薛大爷,你们好走。”

  “嗯,我瞧着香菱挺好说话的,便与她出来透风,不想遇见了你,大人也保重。”薛宝钗不像上次那样死板了些,体丰怯热的她手捏团扇扇风,浅浅的刘海之下,面如新月,她目送着二人出了门,想起刚才有花厅的丫头来回,俞禄为了撮合甄致林惠卿而劝谏甄应嘉,再见他对香菱极尽宠溺,不禁暗叹香菱真是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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