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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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德桥横亘在秦淮酒楼与江南贡院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应天府乡试的各地秀才逐渐增多,当然他们要等到秋天才开考。

  江南贡院流传着这么两句话: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

  这两句话显示出省城的读书人们是真君子,他们告诉世人,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走过文德桥,找酒楼的风尘女子吟诗赏月,并且展示着他们的高洁、自爱、正直。

  然而这种自吹自擂好景不长,不能过桥?我坐船不行吗?于是,秦淮河产生了画舫。省城的读书人为他们想出来如此完美的计策而弹冠相庆,既能保全君子的名声,还能与秦淮女子共度良宵,何乐而不为?

  “老爷你说的这《笑傲江湖》,我瞧着不定是真的,江湖人哪有这种好汉?”

  “《水浒传》你怎么说?梁山一百多的人难道没有一个是好汉?”

  香菱笑吟吟地给坐在案边的俞禄揉着肩膀,蹙起蛾眉想了想:“那也是人编出来的,不过你这故事也荡气回肠。小尼姑恋着令狐冲,令狐冲恋着小师妹岳灵珊,岳灵珊看上了林平之,可林平之却挥刀自宫了。便是最后令狐冲与任盈盈在一起,可是我想着,怕也忘不了他的小师妹,有情人要成眷属,真真难难!”

  甄家那边敷衍塞责,俞禄索性乐得在秦淮河畔的培鑫客栈醉生梦死,这几日就充作说书人,给香菱讲起了故事解闷,倒不想这小妮子发出了长篇大论,俞禄嘴角温和一笑,手中狼毫写着字,香菱便又一边磨墨一边觑上几眼,俞禄写完了,忽然捏着她的小手问道:“那你喜欢杨康,还是喜欢郭靖?”

  香菱脸上火辣辣的像是烤了三伏天的太阳,羞赧道:“郭靖又傻又笨,但还只有黄蓉一人,自是专一,却没情趣。杨康……易得女人喜欢他,却是个薄情人,那穆念慈是何等好的女子,我谁也不喜欢。”

  “世间安得双全法?天下女子,你若进了小门小户,没有荣华富贵,兴许能得到一份情意。你若进了豪门大院,少有平淡真情,却能穿金戴银。所以这天下事,不能一概而论,你有这些想法,可见心思并不愚钝。”俞禄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

  香菱自然不蠢,她想着五岁那年自家仆人霍启带她出去看烟花,霍启转身小解,他就被人贩子抱走了,古代富贵人家的女子大都早熟,香菱模糊记得爹爹甄士隐、母亲封氏极为宠她,那时便认得了几个字。

  她与林黛玉同是独生女,同是掌上明珠,可她的遭遇,比黛玉要惨多了。

  尤其如货物一般贩卖予人,就是别人的私产,还好这几天下来,这个年纪轻轻气度不凡的官老爷,非但没有打骂,反而处处尽心,还会哄她开心,如此难得的买主,打着灯笼也没处找,香菱失落喟叹中仿佛感到了枯木逢春的味道,只能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然又能如何,现下被俞禄赏了一个蜜枣,恍惚中有几分窃喜和甜蜜。

  “老爷讲的《天龙八部》就更惨了,木婉清心系段誉,段誉心系王语嫣,王语嫣心系慕容复,慕容复心系复国。游坦之心有阿紫,阿紫心有乔峰,乔峰心有阿朱,阿朱却死了……这不是令人扼腕叹息呢么,听得人心里拨凉……”香菱因为他的宠溺而逐渐放开了胆子,笑靥如花地说着不满的话。

  “编书的人都有一个套路,不是套路,看书的人还不喜欢呢。”俞禄察觉到手臂上一团柔软,原来是香菱拢了手袖磨墨,胸前不经意触碰到了,她的身体尚在发育期,犹如一朵蓓蕾含苞待放,耳垂的吊饰亮晶晶的,衬托得一双耳朵洁白如玉,眉眼之色初看时稍显呆滞,尽是逆来顺受之样,不过一旦放开了性子,便能侃侃而谈,心思聪慧。她原本是好好的一个富家小姐,品貌差不了,俞禄细细观察她一颦一笑,大有秦可卿的柔媚袅娜之态,可惜年龄还不大,不然他现在就收了为通房,俞禄甚为惋惜地想着,只能再等两年了。

  “这当口风冷,爷还是披件外套,不然写不得字,拉不得弓。”香菱不好意思地回身到柜里取了一件貂皮里子的外套,那是今天老爷带他出去买的,她背过窈窕的身段来,洁白整齐的贝齿咬了一下红唇,有一丝欣喜的笑意隐藏其中,等到给他在窗下系着外套时,却又成了尽心尽力的丫鬟,不敢有半分轻佻之意。

  “你披着它,我瞧你身子弱得很,我原本不是富贵人家出身,练过弓马骑射,江南春天这点风,怎么吹得倒我。”俞禄拿出了绅士风度重新解下来给香菱系上,又握了她涂抹着朱色丹蔻的手,这既是他前世惯用的骗女人心的手段,大抵他也不想做完全冷血的政客,能有条件和时间享受红袖添香的片刻温暖,他是不会拒绝的。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香菱才刚悄然生起的温心又被他观赏的目光弄得颇为窘迫,手足无措地摸着貂皮外套,脸上热热的又回到了三伏天的温度,若非窗外秦淮河的一阵风吹进来,那境况更加尴尬,她似乎知道咬唇妆配着这姿态只会显得更红,仿佛看到了眼下的一条河水也倒映着那种小女儿的羞窘,却又囿于礼法的矜持而不能把小脚跺上一跺来反应出捉摸不透的感情。

  “哈哈哈……好好好,我不看你了。”俞禄朗声一笑,像是开屏的孔雀关闭了为了吸引异性的漂亮尾巴,香菱的唇角弯成月牙儿,却还是不敢回眸看他。这时北面的媚香楼远远传来一段琴声,透着深闺气息,一声一声地好似河中鱼儿摆尾而泛出点点波纹,层层荡漾开去,这才把小妮子的窘迫给支开了。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一曲唐代的词儿被远方楼中的女人以婉转著称的昆腔唱出来,柔软飘逸得像河堤的杨柳,在向你描述一个闺阁女子日常生活的固定形态,引得不少楼中之人开窗听闻。香菱也为其陶醉,素知俞禄是博学多才的人,抬起柔和的波光道:“你听,这是什么词儿?”

  “是温庭筠的《菩萨蛮》。”俞禄笑着远眺北面对岸的媚香楼,便知如此娴熟的曲声、歌声,必是林惠卿亲力亲为,又道:“你喜欢诗词,尽管去学,到时候我公务忙着呢,未必天天要你伺候。”

  “嗯……”香菱的应声微不可觉细若蚊哼,登时莹润的脸儿洋溢着青春气息,生性仰慕别人会吟诗作对的她,耳中听着林惠卿用动人歌喉唱出的美妙天音,亦不禁暗叹果然遇着了一个知心之人,海底针的心思千回百转,盼得颠沛流离、曲折离奇的坎坷身世峰回路转,香菱竟不自觉地在他握过来的手上抓紧了几分,居然是这样的温暖,让她想要抓住,那种温暖的真实感告诉她,她抓住的不是梦,或许是暖到了心里与骨子里的长情。

  ……

  林惠卿一曲弹完,因为过于熟悉和常见,秦淮春日的醉人景色在她眼里并不十分出彩,镜子里的浓妆反照出她写着满腹心事的脸,那张脸是迷倒了半数江南才子的容颜,名与利,她都得到了,这种得到的艰辛汗水唯有她自己在挑灯无眠时偶尔会想起,幼时唱一出《牡丹亭》的《袅晴丝》呀、《一枝花》呀,经常吐字不清,那时的妈妈严肃得成了她眼中最可恶的人,比能止小儿啼哭的恶人、门上的门神还要丑陋。因她几次不会,妈妈索性拿了****手里的旱烟袋戳进了她嘴里,啜得流了半天的血,幸亏是冷冬,她喊了冰凉的水才止住了。

  多少斯文的文人、秀才、举人,甚至是按察使大人、布政使大人,她都见过,他们迷恋爱慕她的曼妙舞姿、动人歌喉、倾国容颜。殊不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并不是说着玩的,她为了这些而流下的汗水不亚于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戏子,戏子……卑劣的身份又和她有多少分别呢。林惠卿把梳好一头青丝的篦子放进妆奁之中,又低头细细回想,其实她这身份相比于一些姐妹何其幸运。

  记得她们第一次接客,死活不愿,妈妈就劝啊、劝啊,说过了头回便没什么了,那些斯文的读书人,和牲口并无两样,风韵犹存的妈妈亲口告诉她们,妈妈第一次接的还是掌管一省刑名、跺跺脚江苏都要震一震的按察使大人,也称臬台大人。按察使大人在床第之间,居然急不可耐地舔妈妈的那里……一旦软的不行,妈妈便来硬的,拔下金簪,能戳姐妹们的****,这些外人自然不得而知……林惠卿的薄唇泛出笑意,也不知是苦是甜。

  耳畔又传来日复一日地有人上楼梯的急促噔噔声,不用看便也知道又是妈妈来催,林惠卿一手掐着青丝,一手抚弄着手中堪称焦尾凤桐的好琴,头也不回,口吻坚决:“妈妈不用再劝我了,那晚甄家公子过来,我和他已经……”

  “那你也不能嫁给他呀!妈是盼着你嫁到官家,可甄家那没眼的货色,把他儿子打得半月还起不来,这深宅大院的,你能好过么?哎呀!苍天,你们这些人虽不是我亲生的,我又怎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呀……”老鸨上来本想双手叉腰地训斥,奈何软了下来,竟也不顾林惠卿的初夜大赚与否了,举起帕子捂着脸便嚎啕大哭,又是跺脚,又是指着鼻子:“把你一个襁褓之中的娃儿,养这么大,我图的难道只有那些黄的白的么?你不打量打量秦淮十里,哪家的老鸨比我阿七妈更好说话?我是白为你****这心……”

  “妈妈的养育之恩,惠卿无以为报,只盼来生做牛做马,他既不能娶我,我也没有相中别人的道理,绿珠尚能殉情,她是一介婢子,我是一介歌女,可妈妈知道,我这心倘若定了,是九马不回的……”林惠卿娉婷拜起,淌着清泪强颜欢笑,吸了吸鼻子,倏地转着灵动的舞步,一双玉手扶上窗台,猛然一跃便跳入河中。

  “死丫头!你还跟我倔……快来人哪!救人了!惠卿失足落水了……”老鸨双眼一翻,捶胸顿足地向下一望,波光荡漾,汇合着溧水河与句容河的秦淮在晨曦之下,把柔和的光辉层层折射下去。一声惠卿落水何其了得,登时帮忙的帮忙,看热闹的看热闹,引得四方闻风而动,碧水悠悠,一江春水波光如旧。

  【注释:码完这一章竟然是夜里四点多了,耳边只有隐隐的虫啼声,我再也不能多写一些,求推荐、求收藏。你们支持的力度越大,我的动力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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