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五年时光,又有多长?
“咚——咚咚”三更的梆子声传来,夏怛罗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上积的那层厚厚的烛泪上勾勾弄弄。
烛火猛地一跳,却是燃尽了最后一滴,兀自灭了。
……
尚孔阳,我好困啊!
困就睡吧,我替你抄完!
嘻嘻。夏怛罗藏好心底那点小得意,安心的闭上眼沉沉睡去,松墨香,那是尚孔阳身上的味道,她知道。
……
“来了?”
尚孔阳起身站在夏怛罗身前,在黑暗里低声问道。
浓重的黑影缓缓走近,屋子里顿时满是血腥之气。
“这是谁?”来人进屋便察觉到屋中除了尚孔阳,还有另一人。
“事情办得怎样?”尚孔阳不答反问道。
唰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却是来人抽出了剑来,指向尚孔阳说道:“羽卫一百,暗枭出动了十人,有没有出动全数就不得而知了!”
“暗枭不止十人,我需要确切的数字!”尚孔阳伸手捏着剑尖放了下来,曼声说道。
“清儿?”
黑暗中的身影一怔,随即一把推开尚孔阳:“阿罗?”
伏在桌上的人抬起头来,问道:“清儿,你怎么在这里?”
“阿罗,你怎么在这里?”
几乎同时出声,来人满是不可置信的语气。
“尚孔阳,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反手一剑,尚孔阳的脖子便已在剑刃之下了。
“清儿,你放下剑,发生什么事了?”黑暗中视物不清,却能感觉到对面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你怎么跟她在一起?说!”顾清儿手中剑紧了一分,逼得尚孔阳往后退了一小步。
窗外突然马蹄犬吠一阵嘈杂,火光四起!
“都起来,陈大人追捕刺客,所有人都带到外面去……”
“快快快,都给我搜,一间都不能放过……”
“此事回头再说,事不宜迟,跟我走!”尚孔阳抓着脖子上的剑,也不顾剑刃锋利,一把推开,拉起夏怛罗便往外走去。
夏怛罗挣了挣没有挣脱手,她只得任由尚孔阳牵着。
纵有千万疑问也知道此不是说话的时候,顾清儿收好剑,悄无声息的跟在二人身后出了房间。
“给我找仔细点,犄角旮旯都不要落下了,被刺客逃了,兄弟们都不要想好过.”
浮溪居一楼的大门被撞开,一队羽卫纷涌而入。
“董成进城了?”担惊受怕了一天的浮溪居老板好不容易趴在桌上眯了会眼,困意就这么被闯进来的人给吵醒了。
“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羽卫追查刺客,藏匿或是知情不报者以同党论处!”头戴钢盔的羽卫在大堂之中站定,揪着被惊醒的浮溪居老板说道。
扑通一声,小老头儿连忙跪倒在地,求饶道:“大人,这浮溪居来的都是些台面儿上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刺客!”
“少废话,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给我掘地三尺,搜!”
“哎哟,大人,轻一点,这楼上住着的可是贵客.”
“噔噔噔”一队羽卫跑向二楼。
顾清儿,屏住呼吸透过一指大小的小孔望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黑暗中,尚孔阳掏出一个火折点燃,狭窄而逼仄的空间里终于能看清近在咫尺的物事来。
夏怛罗甩开尚孔阳的手,指着顾清儿,张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羽卫追捕的刺客显然便是身边的顾清儿,而她此刻不是应该在数千里之外的顾家庄吗?
尚孔阳将火折塞进她的手中,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紧接着便在一旁的墙上摸索了一阵,很快,“轰”的一声轻响,土墙缓缓往两旁退去,一股阴风吹了过来。
尚孔阳朝顾清儿招手,待她扭头望了过来便打手势朝风来之处指了指。
这是浮溪居后院的一口枯井内,白天从上往里看只觉阴风阵阵深不见底,而此刻站在井底抬头望,却只能看到头顶的一块挡板。
“你们沿着这里一直往里走,会看到一间小密室,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那间密室,知道吗?”尚孔阳眼神明亮,低头嘱咐道。
顾清儿凑近了身子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必须在外面,记住了,不要擅自离开!”
“我还不至于笨到这个时候去撞陈敏的枪口,你最好想好怎么同我解释阿罗的事!”顾清儿揪着尚孔阳的衣领恨恨说道。
“再不让我上去,可别怪我没有保你周全,羽卫可不是吃素的!”尚孔阳不以为然的说道。
“清儿,走吧!”夏怛罗拼力拉住顾清儿的手臂,小声说道。
顾清儿松开手,转身拉着夏怛罗便往黑暗深处走去。
暗道不宽,仅容一个孩子的身躯,成人要弯腰才行,像是新挖而成,里面并不潮湿,却是弯弯曲曲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来。
顾清儿早接过了火折走在了前面探路,夏怛罗猫着腰跟在顾清儿身后一走一停。
“你怎么来了锦城?”
转过一个弯道,夏怛罗靠在墙壁之上喘息问道。
“我还没问你呢,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顾清儿是习武之人,听到身后的呼吸声便察觉到了不妥,回头见她已是停了下来更是诧异不已,忙往回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回事?”
感受到夏怛罗的脉搏,顾清儿心中一惊,手中火折随之掉落在地,熄灭。
夏怛罗抽回手,苦笑一声,说道:“被人挑了手筋而已,好在手没废,吃饭穿衣都不成问题,还能写字,只要不舞刀弄剑,跟常人无异!”
“……”黑暗中,顾清儿呼吸凝重起来。
“我真没事,现在挺好的,你也看见了!”夏怛罗想多说两句安慰顾清儿,开口却只能说自己没事挺好的,连声音都是虚的。
即使是夏天也不敢轻易的撩起衣袖,只是手腕处的伤口终究太过明显,也有很多人问过,都被她笑着敷衍了过去,如今面对顾清儿,她却做不到若无其事。
手指搭在伤痕之上,触感清晰,如同刀子还在身上一般。
“打,打死你这个兔崽子—给我狠狠的打—”
“啊——啊——”
离京都不过百里的玉营山下的山路上,三四个赤膊大汉正围着一人拳打脚踢着,旁边站着的一个粗眉大汉转来转去的骂道:“我让你逃,让你逃,给我打,往死里打,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竟然敢在五爷爷的眼皮子地下逃跑?”
那大汉骂完,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转身指着一旁战战兢兢缩在一起的五六个十四五岁少年说道:“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再过一日就要到京都,都给我老实些,若是谁还敢再惹事,五爷爷我拼了不要这份赏钱了!”
一番话下来,那五六个少年俱是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少年们的表情落入大汉的眼里,只见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朝不远处骑在马上等着的一位墨绿衣袍的中年人走去。
“大哥,这样下去咱们可赶不上月初的汉王寿宴了!”大汉那中年人埋怨道。
“出了山去找辆车来。让小六他们下手注意点分寸,好不容易有一两个齐整些的,别给折在路上了,到时汉王怪罪下来咱们兄弟几个这一年就白忙活了。”那中年人抬头看了眼头顶毒辣的太阳,咽了口唾沫说道。
王五皱着眉头,说道:“那小子太犟了,身上又有点功夫,这都第三次了!”
“再犟的驴子不还得拉磨,废了他!”中年人斜乜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瘦小身影,冷冷说道。
当时气若游丝的人却清晰的看到了那张步步紧逼的笑脸,阴森而狰狞,心里的恐怖与绝望,几乎让她窒息。
“啊——”
尚孔阳三个字所带来的温暖,也抵不过利刃割开皮肤时感受到彻骨的冰冷,那一次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夏怛罗苦笑着摸索着捡起火折,重新点燃,举到顾清儿面前,尽力笑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顾清儿望着火光中那张瘦削的脸,眼眶里已噙满了泪水。
夏怛罗一怔,默默低头,任由眼泪夺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