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躺了一会儿,始终睡不着,睡在脚踏上的素兰听见她辗转反侧,便道:“王妃是担心太皇太后么?”
明珠不好说自己既担心太皇太后又担心宇文初,便道:“你去瞅瞅,太皇太后寝殿内还亮着灯吗?”
素兰依言起身去看,回来道:“亮着的。”
左右睡不着,不如去陪陪太皇太后,自己已经出嫁,这样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明珠起身披衣穿鞋,悄悄出了房门,却见太皇太后寝殿内的灯光恰好灭了,只当太皇太后是睡下了,正要转身回去,就看到寝殿内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来,接着殿门被打开,依次走出两个人来。
虽然这二人都裹在宽大的披风里,明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太皇太后和慕姑姑。这时候还要悄悄出去,当然不会是为了家国大事,想到还停在掖庭的荣太监的遗体,明珠略一沉吟,悄悄地缩回了门内。太皇太后大概是去和荣太监诀别的,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素兰见她去而复返,奇道:“王妃不去了么?”
明珠摇摇头:“太皇太后睡了,咱们也睡吧。”
次日明珠起了个绝早,跑去前面去候着,听到里头击掌声响起,知道太皇太后起身了,便接过宫人捧着的热水,跟着伺候太皇太后起身的宫人一起入内。
太皇太后已经穿戴整齐,闭着眼睛坐在妆台前,等宫人给她洗脸梳妆。明珠见她神情憔悴,眼睛红肿,便绞了热帕子放到她脸上,本是想要小心温柔些的,然而没有做惯这种事,手脚难免有点笨,尾指不小心勾到了太皇太后的下巴。
太皇太后两条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明珠知道她这是即将发怒的前兆,连忙抢在前头轻声道:“姑姑,我总是笨手笨脚地做不好事。”
太皇太后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收了怒气,睁眼看着她道:“是你啊。”不单是嗓音沙哑,就连那双一直神采奕奕的眼睛也突然失去了光彩,看着竟然是老了。
明珠心里一酸,不动声色地继续给她敷脸,微笑着道:“是啊,我娘都没有得我这样伺候过。”
太皇太后一笑:“你娘和我开玩笑,总说你这个女儿是替我生的。”
明珠再补一句:“人家都说我长得像年轻时候的您。”
“侄女肖姑,常有的事。”太皇太后由着宫人替她收拾打扮,神色淡淡的,又恢复了从前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从容。
须臾,收拾妥当,桑葚进来请太皇太后去吃早膳,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跨出一步,突然间抬手摸了一下额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明珠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太皇太后,有宫人将要尖叫出声,桑葚凶狠地瞪着那宫人恶狠狠地道:“不许叫!”
慕姑姑快步进来,帮着明珠把太皇太后扶到榻上躺平。明珠心里害怕极了,学着海嬷嬷掐她那样去掐太皇太后的人中,她记得太皇太后最先犯病就是从这个眩晕症开始的,因为不重视,才又渐渐增加了其他症状,终于越来越不可收拾,就连床都下不来了。
“没有用的,须得用药。”慕姑姑从随身携带的锦盒里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化开喂进太皇太后的口里,过了约有半炷香之后,太皇太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醒了过来,先扫视了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一眼,轻声道:“你们都到外面去,桑葚和阿觞留下。”
明珠焦虑地道:“传召太医过来请脉吧?”
太皇太后神情坚定地摇头:“不用,我很好,只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才会这样罢了。”再冷冷一笑:“多少人就巴不得我病倒呢,我偏不!阿觞,刚才伺候的那几个人,先处理了吧,特别是刚才失仪的那个,一定不能轻饶。”
慕姑姑平静地对着太皇太后微微欠身,稳稳地走了出去,桑葚恍若未闻,该干什么还在干什么。
就到这一步了吗?明珠懂得这个处理了的意思是什么,是为了防止泄密,所以要么监视起来,要么灌了哑药,要么就是取走人命。可是太皇太后仅仅只是生病了而已,用得着这样吗?忽然,太皇太后一把抓住她的手,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也不许你把这个事情说给老六听,不然政局立刻就要乱了,懂么?”
明珠见她神色严厉,想到慕姑姑和桑葚见惯不怪的样子,猜到太皇太后这病应该有一段日子了,只是出于某种考虑,一直不曾传到外头去,而且也不许其他人知道。
虽然很不懂得一个早期的眩晕症怎么就能影响了政局,明珠还是点头承诺:“我一定不告诉他。不过您既然不舒服,今早就不要往前头去视事了吧?”
“扶我起来。”太皇太后这才借着她的力坐起来,靠在她身上微喘了两口气,静静地道:“不行,什么时候我都能偷懒,唯独这几日不行!”说完用力站起,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坚毅地往外走。
慕姑姑站在帘外低声道:“娘娘,太后和陛下一起过来给您请安。”
太皇太后的嘴角微微勾起,凝结成一个冷凝的讽刺:“他们是来看我究竟有没有被气死吧?不见。”
慕姑姑应了一声,自回去传话。
太皇太后在膳桌前坐下来开始用膳,见明珠规矩立在一旁伺候,就笑了:“我吃不下,有人陪着就能多吃一点,英王妃陪我用一点吧。”
明珠也不扭捏,给自己倒了一碗牛乳。
外头却闹起来了,闵太后的哭声凄惨哀伤,洪亮得随风能送出十七八里去:“母后,您老人家是怨恨我们了吗?都是儿媳不孝,没有教好陛下,才会让他不懂事,激怒了您。都是我们的错,您好歹让我们进来给您磕头赔礼。”
太皇太后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喝了小半碗粥,又吃了一个鹅油卷才放下筷子,高声吩咐桑葚:“桑葚,你去传我的话,既然太后知道自己不能胜任教养之职,以后就不要再插手皇帝那边的事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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