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回来。”
霓虹渐亮,看了眼身侧呼啸而过的车水马龙,温康风轻云淡地说道。
陈逸东与温康并肩走着,却默不声,沉默下是隐隐淌动的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与温康说什么好,或许自从温康突如其来地离队之后,他与温康便再无话可说了。
温康本就寡言,陈逸东一沉默,他也便随之沉默。
两人相顾无言地走了许久,温康才沉声说道:“跟我谈谈欧阳的伤势吧,美国那边的检测报告应该也出来了。”
“你会关心吗,”陈逸东侧目打量着温康,“又或者说,你是在怀疑欧阳伤重赴美治疗的消息只是我们放出的烟雾弹?”
温康微微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说话了。”
陈逸东嘴角稍微勾起嘲意,轻笑一声:“你都学会不辞而别了,我说话学得尖酸了点又有何不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温康猛地止步,紧盯着陈逸东:“陈逸东,你最好别跟我这样说话。”
陈逸东也停住脚步,直视温康,无甚所谓地应道:“换做以前,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时,我最起码都会感到心惊肉跳。你猜猜看,我现在还会像以前那样吗?”
温康微微怔住,随即继续朝前走去,低声说道:“再怎么说,欧阳都曾经是我的队友,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陈逸东缓缓地敛起嘲意,苦笑道:“初步诊断,不容乐观,手术治疗的话起码需要两年时间才能恢复,不动手术保守治疗的话,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不能进行高强度的运动。”
“也就是说,与东山队的那场四强赛,几乎是欧阳高中篮球生涯的绝唱了,对吧。”温康凛眉,心口如覆巨石,沉沉欲坠。
“以初步诊断的结果来看,是这样的。”陈逸东慢慢地跟上温康的脚步,“欧阳本来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的,你知道吗。”
温康眉头愈紧,问道:“怎么说?”
陈逸东抬眼望着马路尽头处摇曳的模糊树影,目光深邃似海:“他的膝伤,算是积劳成疾,过度训练是最直接的原因。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过度训练吗,因为他不忍心看着球队因为你和罗图图的离队而一蹶不振,他不忍心看着我们建立的北山王朝就此崩塌,所以他还想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凭借一己之力摧毁任何对手。温康,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至于变成这样。”
温康蓦地双目圆睁,而神色却变得冷然:“真是鲁莽的愚蠢的行为。”
陈逸东闻言一愣,随即猛地揪住温康的衣领,低喝道:“鲁莽?!愚蠢?!温康,谁都可以骂他,但是你不可以,你没有资格!你也不想想,这一切都是谁导致的!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仍然还是那支勇不可当的卫冕冠军,欧阳不会负伤,教练不会缺席,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去走,你知道吗!”
温康冷眼盯着恼怒的陈逸东,不反抗,却铿锵有力地驳斥道:“将球队的胜负系于一人之上,难道不鲁莽,难道不愚蠢?!你跟了我那么久,还不明白吗,对某位球员过于依赖会使整支球队形成病态!你们之前不该过于依赖我,现在也不该过于依赖欧阳!”
“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陈逸东愈发地怒不可遏,愤而挥拳将温康掀翻在地!
温康踉跄着倒地,抬手轻轻擦去微微肿起的嘴角边的血渍,蓦地讽笑起来。
陈逸东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两人又是一番无言。
良久后,温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着陈逸东,说道:“决赛你们完全没有胜算。”
陈逸东强抑着翻涌的情绪,冷声应道:“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心里有分寸。”
“有分寸的话,你也不至于情绪失控。”温康沉声说道,“到了决赛,江小铭几乎是你们仅有的威胁,我们会对他进行重点看防。”
陈逸东挑眉:“所以你这算是暴露战术吗,打算叛离南聿队吗,就像当初离开北山队的那样?”
温康没有理会陈逸东的嘲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将在决赛对江小铭进行重点看防,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算不得是暴露战术。我只是想跟你说,为代理教练,别过于依赖江小铭在外围的发挥,否则的话,如果我们找到了限制住江小铭的办法,你们就差不多要全军崩溃了。”
陈逸东凝眉:“你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康仍旧没有理会陈逸东:“你们在决赛处于弱势,如果不能充分发挥出每位球员的特点与专长,你们照样会一败涂地。对现在的你们而言,全民皆兵,才是最好的战略部署。”
“全民皆兵……充分发挥出每位球员的特点与专长……”陈逸东若有所思地沉吟道。
“这是前队友送给代理教练最后的忠告。”温康低着头,踏前一步,逼近陈逸东。
陈逸东回过神,不明所以地打量着神色莫测的温康。
温康缓缓抬头,眼里骤起凌厉的冷意。
下一瞬,他突如其来的一记重拳已经狠狠地撞上了陈逸东的小腹!
陈逸东吃痛地闷哼一声,弯腰捂着小腹连连后退,直到撞到路旁的栏杆方才止住脚步!
“温康,你……”陈逸东额角沁出冷汗。
温康冷眉倒竖,一字一顿地肃然说道:“我是想提醒你,即便是我离开了,也不允许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陈逸东猛地怔住。
温康转身便走,却也留了话:“决赛我和南聿队都会全力以赴的。”
陈逸东怒瞪着温康甩手走远的背影,愤愤地低吼一声:“求之不得!”
温康能听到陈逸东不甘的愤怒的声音,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温康也不想听清他说了什么。
初初入夜,天却已近乎暗透。
凉意渐起,情绪索然的温康却不想把外套披上。
陈逸东说,欧阳鸿靖之所以会到如此地步,是因为他的离开。
这个理由,他觉得很可笑,又觉得很可悲。
但想想之后,他心头又翻涌起虚妄的苦涩。
不管北山队而今境况如何,他在决赛也都会竭尽全力去打的,正如他刚才跟陈逸东所说的那样。赛场上,没有所谓的下不下得了手,只有胜负,真的只有胜负。
他颇有些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觉得自己是在走向摧毁的尽头,尽头处是残败不堪的北山篮球部,他将亲手把它彻底摧毁。
无关爱恨,只有胜负。
真的只有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