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九章 荒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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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真如此?

  不要说是西府远在后方,就是在前线,军中有多少将领能打,能谋?崔彦进,米信这些大将当真是差了吗?

  但谁想出来了?

  或者说是宋九,宋九当真是想出来的,若无金手指,他能不能想出来?

  不要说荒诞,自古以来,这些让人感到啼笑皆非的事太多了。

  西府四相,宋九到了前线,有大功,不过这一闹,同样有错了。功过相抵吧。反正皇上让两个皇子,并且其中一个算是准皇太子前去迎接,是过了的。

  王显是不管事的主。

  王沔是文人,与贾黄中曾共同主持过科举,那么针对谁?

  小嘴巴张齐贤!

  就是他的话最多,而且与宋九比较亲近。

  张齐贤让大家齐逼,咱惹不起你们,但躲得起吧。于是学习宋九,向赵匡义请求,让我镇守代州。

  俺顶在最前线,你们还说什么?

  其实赵匡义还是蛮喜欢张齐贤的,但是士大夫们一窝蜂而上,赵匡义只好同意了张齐贤的自我放逐。

  但不久问题就来了。

  王显能力不足,王沔稍好一点,可他是一个正宗的文官,军事上是外行汉,宋九担任枢密使数年,枢密院政务管得很深化了,已与史上的那个枢密院截然不同。张齐贤在,还能勉强维持。然而张齐贤下去,枢密院继续是深化加强版的枢密院,很快各项政务堆积如山。赵匡义只好调张宏进入西府做枢密副使。

  前线浴血奋战,然而眨眼之间,到了后方却成了一件件政治交易。

  ……

  “少春,你到河边去看看,有没有船。”

  “宋公,你要乘船?”

  “恩。”

  “两位皇子在滑州……”

  “少春啊,你跟在我后面也有很久了,应当明白过犹不及啊。看看。张齐贤为什么去了代州?皇子出京城数百里,恭迎一位大臣,这个荣誉是荣誉,然而到了巅峰,会是如何?月满了则亏,水满了则盈。古今使然。”

  “宋公是想避开他们,那么皇上会不会生气?”

  “谦虚吗。换谁都喜欢,皇上同样不会例外。去吧。”

  “喏。”

  一会儿戚少春找到一艘客船。

  宋九说道:“这就离开吧。”

  “这时候走?”郭大惊讶地问。

  外面正是二更时分,是睡觉的时候,而非是行路的时候。

  “这时候不走,难道等天亮了,官吏来恭迎恭送才走?若那样。我们还能安静到京城吗?”

  “是啊。”

  一行十几人,匆匆地离开客栈,上了客船。

  “郭大,刘海,将我抬到船头上。”

  “秋风凉了,宋公,莫受了风寒。”

  “抬。”

  “好……”

  宋公卧躺在肩舆上。岐沟关身受重伤,最主要是心灵上的创伤,到雄州便大病了,两三个月过后,病情虽好了一些,然而精神仍然萎靡不振,人变得消瘦。

  此刻缩在肩舆里,虽然块头大。却象一个秋风里的老树,憟憟颤抖。

  郭大便向船家讨要一块毯子,盖在宋九肚子上。

  “近乡情怯啊,郭大,我都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你的弟妹与从子,还有小枕子的娘子与几岁大的孩子。”

  “宋公,不怪你啊。”

  “是我无能啊。”

  郭大显然不赞同。但事实宋九就是这种心情,他人不知道,可自己知道啊,并且随着大军。居然都不能阻止悲剧发生,以至死了那么多人。

  撤退拒马河时重伤兵的惨烈,与玉苹对话时的那种亲人分离的痛疼,近十天的血战,一个又一个兵士倒在血泊里,都无法收尸,而变成幽州边境的“京观”肥料。

  实际一场天灾**,在这时代就会死很多人,然而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才是宋九大病的原因,不仅仅是重伤。

  “宋公,你做得比谁都好啊。”

  “哪里好……郭大,你不懂……”宋九仿佛在梦呓一般,似醒似眠地说。

  “宋公,你不用自责,就是小的也愿意为你战死沙场。”船夫走过来说道。宋九上了船,一行二十多人,有肩舆,有十几匹马,雇的船不小,船夫见多识广,知道这行人来历不凡,听了一会儿,走过来大声说道。

  “船家,宋公上你的船,必须保密。”

  “喏。”

  船主答道,但他激动万分,吩咐几名水手说道:“轻一点,轻一点,不要惊动宋相公。”

  几个水手听说是宋九,同样万分敬仰地看过来,然而窃窃私语:

  “原来是宋公啊。”

  “难怪我看他长相不凡。”

  “是啊,他刚才还平和地与我说话呢,真乃我大宋第一良臣啊。”

  “那时,听说陛下派两个皇子亲自去滑州迎接。”

  “为什么要雇船去京城。”

  “我也不知道。”

  “听说宋公在岐沟关很英勇,当时情况危急……”

  宋九微闭着眼睛,不过听到外面的谈话,嘴角扬起苦笑,暂时赵匡义感谢自己的,而且想瞒也瞒不住,所以岐沟关一役在民间广为流传。但自己若是不知道分寸,可能就象未来小寇那样了。再怎么比,还有小寇那次的功劳大吗?

  ……

  “宋卿回来了吗?”赵匡义问刘知信。

  这些将领多受了伤,包括杨业在内,许多人被赵匡义强行留在京城养伤。

  刘知信与宋九关系平时也不错,因此问刘知信。

  “是回来了,臣昨天晚上探望,他说自己过大于功,不当受两位皇子亲迎,因此雇了船悄悄回家。”

  “何过之有?”

  “臣也不知,但宋相公回到雄州后便十分自责,然后重病。回到京城后,派家中傔人找到岐沟关烈士胡安国的家人。还有他准备提亲的朱家小娘子与其弟,于顺店宴请。然而两家人悲痛,吃不下去。宋公怏怏不乐地回到家中,病情又加重了。因此臣没有说几句便告退了。”

  “顺店宴请?”

  “是这样的,”刘知信将事情经过再度解释一遍。

  当时近千名重伤兵自知必死,宋九让他们提要求,有的人提的要求很正常。但有的人提的要求却很古怪。如胡安国的要求,不说朱家还没有同意女儿嫁给他呢,就是同意了,举国悲伤,跑到顺店大吃一顿算那门子事。还有一个丁姓的伤兵提出要求,那就是由宋九证明。朝廷以后发放抚恤,一律交给他娇美如花的小娘子,但勒令她必须改嫁。不改嫁人不行哪,他小娘子长得漂亮,可是身体瘦弱,又带着两个孩子,以后吃完了抚恤。如何得活。不过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等他儿子长大后,让其中的一个儿子必须还是原姓,替丁家传宗接代。

  这些要求若是让朝廷来办。可能会失去礼度。

  因此宋九到了雄州,将功劳薄与牺牲将士名单交给朝廷,这些要求去未交给朝廷,打算他回京后自己来亲自处理这些头痛的要求。

  说完后,刘知信又仿佛回到了那个血色黄昏,双眼垂泪。

  人心都是肉长的,殿中的人几乎八成以上都是勾心斗角的高手。不过在这时,多数人眼中都有了一层湿意。

  “起驾,去宋卿家,朕去看望他。”

  赵匡义带着文武百官来到宋家。

  宋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说道:“臣抱病在身,不能觐见陛下,望陛下恕罪。”

  “卿安心养病吧。”赵匡义亲自将宋九扶到床上。

  “闻听岐沟关兵败,朕同样夜不能寐,寝食不安。如今三军夺气,朕不知如何是好。”

  赵普,赵昌言,李昉,贾黄中等人上书,有的说不当出兵,有的说陛下你策略是对的,但前线诸将做错了。这是替赵匡义遮丑的。但赵匡义不会当真。

  宋朝败了,那么辽国必然会反攻了。

  实际宋九在路上才开始听到京城种种,十分失望。同样是太宗,与唐太宗相比,赵匡义差了不知多少。

  当然,未必李世民有那么完美,真到了唐朝也许还有种种失望。

  但最少李世民杀了大哥兄弟,敢让史官公正的记录下来,高丽失败后,敢下罪己诏,将责任全部揽于自己一人身上。

  无论赵匡义在内治上做得怎么好,这份坦荡,这份大气,赵匡义拍马都追不上的。

  宋九更恨赵普,为了重新上位,替赵匡义遮丑,可这样一来,就渐渐将赵匡义调教成一个真正的岳不群,甚至可能渐渐塑造一个对内强横,对外软弱的窝囊国度。

  可最后也慢慢想开了,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又有几个李世民。相比于其他皇帝,赵匡义至少还算中上之资吧,至于比到清朝做奴才好,比到黑暗的明朝好,比到南北朝比门第好,比到唐末五代战乱好,比到元朝做最下等人好。

  宋九徐徐答道:“陛下,岐沟关之败,虽让我朝元气大伤,辽国元气也是大伤。前线将士斗志顽强,以后辽国必会入侵,但臣相信一定会互有胜负,陛下倒不用太担心。不过陛下,臣想恳请陛下严惩臣。”

  “宋卿……”

  “陛下,听臣说,汉唐军威盛大,固然是种种原因,但最主要的就是奖罚分明,即便如名将李广之流,因失误同样也要被处死,因此诸将到了前线,不敢掉以轻心,更不会发生雄州诸将议事,象市井里的泼妇在大帐里扯皮的事。臣在固安便察觉到粮草有问题,因臣以前一直将曹公当成长辈,没能执着地利用都监之权强行过问。兵退雄州,更没有据理力争,到了岐沟关臣更感到不妙,但才智愚劣,终没有想出来,以至三军大败。后来臣虽亲自指挥,然而这个功劳不是臣的,而是前线将士,数万乡兵义勇用鲜血铺就出来的撤退之路。因此臣非但无功,而是有过,故恳请陛下罢免臣之官职,不然以后岐沟关惨剧仍会发生。”

  大家先是莫明其妙,然后一起发呆,当真如此么?

  但似乎宋九表情很哀痛,难道前线战报有误,中间确有隐情,宋九的确犯下一些严重错误?

  有的人怀着不好的心思,甚至打算动用手中的资源,再次细查一下当时的详细情况。

  宋九却继续说道:“不过臣回来的路上,因为走得慢,听到一些消息,这更让臣担扰。特别是李相公,你说汉高祖以三十万之众困于平城,于是用奉春之言以定和亲之策。文景外示羁縻,于是边城宴闭,黎庶息肩,所伤不多,其利甚博。汉武穷兵黜武,有功有过,我不想过份评价他。但当真如此?君翻看史册,文景时对匈奴不可谓不尊敬矣。但匈奴入侵过多次,当真是边城宴闭?甚至差一点让匈奴与汉朝蕃王联手,颠覆整个汉朝。正是生活在这种屈辱的外交环境中,汉武大帝这才扬兵大漠。就算不收复燕云,但想和平,不是求来的,李煜求先帝,先帝能因为他的求恳,而不一统中原?汉晋对胡人羁縻买安,并不算太薄,然而晋朝内乱时,胡人难道不乘势而起?我朝重内治,富庶,我朝就是打算主动求和,但你能保证辽国以后不贪婪地入侵中原?”

  然而这一战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宋九内心深处也有些厌战了,因此不想多说,只说了一个比喻:“臣忽然想到一个寓言,有一个面包走以路上。”

  面包才出来时叫果子,不过最后还是叫了面包,以区分于蛋糕,但这份产业与宋家无关了。

  宋九在家中几个子女小的时候,讲了许多故事,有一些童话故事,渐渐也在流传,甚至这些大臣的妻子用它们讲给他们的子孙们听。因此宋九说面包会走路,大家还是能接收的。

  宋九继续说道:“它忽然感到自己很饿很饿,于是便将自己吃了下去。”

  站进房中的二十几个人,个个都是才智一流的人士,便迅速在脑海想像,结果一想,全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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