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没有说完,接下来仍有新意思。
“于划定之地内,准建船厂一家,大型船坞两座;准建兵工厂一间;准建机器制造厂一间;准建火药厂一间;准建气炉厂一座;准建缫丝厂、洋布厂各一间;准建自来火厂一间;准建印书厂一间;准建华洋职员住宿房舍。其他一应机簧零件,需配套设厂者,经中外招商局核实,无不准予。”
大家都品出味道来了——并不是想办什么就可以办什么,而是指定了目标。可是这个中外招商局,又是个什么东东?
“下高昌地块一切工厂,凡自划定之地内,将所产货物运往关内售卖,则视若外洋舶来,依例征缴关税。”
原来如此,难怪说要让杨坊在高昌庙设立设立海关。
“中外招商局,以候补知府容闳、候补知府利宾、租界工部局总董麦都思、工部局董事金能亨、工部局董事让雅克五人组成。一切工厂,须具有上流品质,经中外招商局颁发许可,方准设立。一切厂主,须在租界内取得租地人资格,方准设立。”
到这里说完了,关卓凡自觉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吁了口气,脸上方始露出笑容。
“诸位,以为如何?”
这就是在让大家说话了,赵景贤第一个开口。
“爵帅,这是天大的事情,是不是要请旨?”
“此事暂不请朝旨!”关卓凡压低了声音,“好在也不是立刻要办。这一年之内,不但要用来平整土地交通。而且要拿这一年的工夫。将外洋诸国的工厂。详加考察,拟定备选,初开谈判。一年之后,等到万事俱备,我自然会请旨办理。”
赵景贤明白了,这就是说,还有一年的考察期。不过这还不能尽释疑问——关抚台的做法,是要一举将西洋各国最好的工厂。各搬一座到家门口来,可是这样大的举措,牵涉甚广,他不免要替关卓凡担心。
“若是一年之后,朝廷能够准许,那固然皆大欢喜。若是竟然不允,我怕爵帅会因此得咎。”
“我知道。”关卓凡点了点头,“竹兄,你这是在替我打算了。我直说吧,这一件事。若是今日请旨,多半是要被驳回的。不过若是一年之后再请旨,我却自信能够蒙恩御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再等一年,但抚台既然有这样的自信,赵景贤也就不说什么了,缓缓点了点头,看看另外几个人。
“若能办到,这是极好的事情!”刘郇膏眼中放光,“这些厂,都找西洋各国里最好的,制成的舰船枪炮,自然也是一流。远在天边,不如近在眼前,若说办洋务,这些不就是现成的模子可以学?拿免缴地租,免征坐厘,把洋人引过来办厂,出产的货品,单是供应朝廷,至少就能包下来一大半。这样的好事,谁不要抢着来?倒是觉得有点便宜这些洋人了。”
“没有便宜,别人又怎么会抢着来?”关卓凡接上话头,“何况洋人有便宜,我们也照样有。他的工厂办在中国,总要招募成千上万的人去做工,且不说给了这些工人一条养家糊口的出路,单说日后学会了手艺,轮到咱们自己办厂,这些不都是人才?再有,他用的物料,到底不能样样都从外洋运来,总要在这里采购不少,这都是生财的路子。”
“老总!”丁世杰憋了半天,终于瞅准这一个话缝,抢着问道,“这些枪炮舰船,总归是要先装备轩军的,对不对?”
“你说呢?”关卓凡不置可否,笑着反问一句,“又不是只有枪炮,还有缫丝厂、织布厂、印书厂、自来火厂呢,你没听见?”
“我……嘿嘿,听见船厂和兵工厂,就把别的忘了……倒是那个自来火,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洋火,”最喜西式做派的杨坊倒是知道,替关卓凡回答道,“一根小木枝上涂了药,在专门的纸片上一擦,就有火出来,最是方便无比。这个东西是极稀罕的,有的洋商从外国带来送人,做成一笔大生意,才肯送这么三包五包的。”
原来是这样好的东西,丁世杰不胜神往地想了想,问道:“老总,这些都是好东西,要是咱们能参一些股子进去,却不是好?为什么说‘不受官股’呢?”
听他这样问,其他几个人的面上,一齐露出会意的笑容,结果还是杨坊说话。
“丁提督,你一直在带兵打仗,不晓得官场上这些事情。办这样的厂子,难道咱们能比洋人高明?若是有官股参了进去,只会掣肘,决不能有什么好事办出来。不受官股,正是爵帅英明的地方。”
“好了,好了,启翁再捧我,我就该脸红了。”关卓凡微笑着说道,“有一件事,我知道诸位一定心存疑惑的,倒是还没有问我。”
这件事,就是那个中外招商局。因为除了利宾之外,别人的名字都不在里面,所以反而不好问,否则不免让人以为,是在问“为什么没有鄙人在内?”
“方才竹生兄说,这是一件天大的事,诚然不错。大在哪里呢?大就大在事涉外交!”关卓凡不再等他们发问,自己来说,“如果是官对官的来办,则再有十年,也是做不成的。无他,准办的厂子有限,这么多国家,如何分排?现在我用的法子,是由官转民——容纯甫和利先生这两位,都是候补知府衔,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员,而租界的工部局,则是租地人自己选举出来的自治机构,亦与官方无涉。何况这五个人之中,即使不拿容纯甫当美国人看,也是三洋两华,拿这个招牌来做事,依照万国公法,外国的政府就没办法找我的麻烦!”
这个办法,确实是个好办法——以“民对民”代替“官对官”,算是堵了洋鬼子的嘴,让他们没办法拿出什么“利益均沾”之类的条款来说事。
一经揭示,疑云全散,大家都没有想到,原来关卓凡的用意如此之深。
“爵帅,这个中外招商局,不知能不能指挥如意?”赵景贤有些担心,问了一句,“毕竟是三洋两华。”
“麦都思是利先生的老师,金能亨是替咱们办电报的人,只要英美各许一间厂,则事事都可以情商。那个法国人让雅克,不过是拉他来做一个幌子,即有争执,也是四对一,不妨的。”
“那么上高昌的那块空地……”
“留起来,将来给自己用。”关卓凡在草图上比划了一个圈,淡淡地说,“以前是没见过老虎,不知道该怎样去画。现在是已经把老虎摆在眼前了,以后照着画,难道还会画成猫么?”
“好!”这样的算无遗策,让赵景贤彻底心悦诚服了,再无顾虑,激动地站起身来,“爵帅,你尽管放心上京,今天你交待下来的事,我们这就着手操办,绝不会有一丝耽搁!只是上下高昌划定的两块地,是不是该弄个名堂安上去?日后函件往来,也好有个区隔。”
“这个么……原该是有个名字的。”
这一回,关大人没再出什么新花样,把他抄袭来的名字,老老实实地报出来。
“上高昌预留的那一块空地,就叫做‘工业园’。”
工业园?大家咂摸着,都觉得既动听,又贴切——“工业”这个词,从来没听说过,再加一个“园”字,更是颇见雅意。这样的好名字,爵帅居然随口创制,真是大才!
“那么下高昌给洋人用的那一块……?”
“自贸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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