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原问道:“好了,红先生,老实交待吧,你偷走抢走的孩子,都弄到哪里去了。如果你老老实实,给我们全须全尾地找回来,咱们就可以商量下一步。”
“是是,大哥,孩子嘛,确实是让人买走了,我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红灵子一边哆嗦着,一边说道:“前两天,演戏的时候,顺便弄走了两个,都交给佟策了,由他卖给主家……”
“佟策?”石锁吃了一惊,“是佟家寨那个佟策吗?”
“是是,就是他。这些年以来,都是他在背后牵着线,我呢,其实也就是个扎枪头子罢了。他的背后,还有佟老爷……”
“孩子到底弄到哪里去了?”
“卖给主家了,这回这两个,我听说是卖到了岳阳的百花集的花财主那里,不过这些可都是佟策搞的,大哥,我只是一个……”
“好了好了,”何原打断红灵子的辩白,“等孩子找回来,再定你的罪名。”他看看雷神,“雷大哥,救孩子的事,必须火速,防止再被转卖,你辛苦一趟怎么样?”
“没说的。”
段老三说:“人少了不行,岳阳离这里尚远,那边情况不明,我带几个弟兄,一起都去吧。”
“我也去。”李梅走了过来。
石锁和大凤也争抢着要去,何原想了想说:“人太多了也没用,咱们这边,还有好多任务。这样吧,老三,老雷你们带几个队员,连同牛柱夫妇,押着红灵子去找孩子。小梅还是留在家里照顾你爸爸吧,他的伤还没好。”
“不用,他都不用我照顾。”
何原转身对红灵子说:“下面问你点别的事。”他见红灵子浑身哆嗦成一团,怕把他冻死,说道:“你先活动活动。跳一跳。”
红灵子勉强站起来,伸胳膊撂腿地活动起来,他冻得脸色煞白,浑身僵硬。动作也滑稽,逗得大凤直乐。何原直摇头,“红先生,若不是你作恶多端,我们也不会这样待你。你现在告诉我。姓陆的把你们这些人召集起来,是做什么?”
“是……请我们吃饭,快过年了……”
话没说完,何原皱了皱眉,对石锁说:“把他再扔到河里去。”
“别别,”红灵子一哆嗦,赶紧摇手,“我说,我说,这事关系重大。你们可别说是从我嘴里漏出去的,这回陆将军成立的‘英才训练营’找我们这些人当先生……”
“英才训练营?训练谁?”石锁插嘴问道。
“就是他们从军队里、省府机构里选出来的人,组成一个训练营,据说,前几天闹了个公民大会,结果被坏人……被人给捣乱,大大失败了,督军府里面和陆将军都很生气,才想出的这个主意,训练一营精干人员。负起侦办缉拿之责,在城里城外,承办特殊军务,捉拿可疑人员。肃清乱党,这可都是于先生说的,与我没关系。”
段老三怀疑地说:“你只是个唱戏的,和那群训练营的家伙们,有什么关系吗?你这种人当教师,会教什么呢?难道他们也学唱戏?”
“教他们黑心烂肺。他可绰绰有余。”李梅在旁边说。
红灵子有些尴尬,他活动了一会,身体暖和了些,说道:“我教表演,陆将军这回决心很大,说是要培训一批各方面都出众的人才,因此将训练营定名为英才训练营。我们这些被请来的人,有的教打枪,有的教武术,有的教游水,有的教化装,还有教骑自行车的,教制作使用毒药的。形形色色的技能,训练营里都学。”
“好厉害,”何原喷着烟雾说:“陆大牙这着挺有心机,如果训练营里的人把这些都学会了,那可够上全才了。这个培训班,不简单。”
“还有个穿蒙古服的人,他教什么,摔跤吗?”雷神问。
“对对,您说得对极了。他教摔跤和骑马。还有一个老头,专门教授跟踪之术,据说,他只要看看一个人的脚印,便可以分辨出是男是女,有多高,有多胖,是不是有着急的事,有没有拉稀跑肚……”
“那个袁校长,教什么呢?识字吗?”何原问。
“既教识字,也教里程运算、光线分辨等等学识,袁校长是个学问渊博的人……”
“败类。”何原继续问道:“你们就在那个金安客栈里面讲课吗?”
“现在,训练营还没正式开始,据于先生说,以后讲课有时有客栈,有时就在曲仁学校里,现下学校放着假,操场和教室,都不缺少。”
问了一阵,看看红灵子交待得差不多了,何原拿过一根小木棍,递给红灵子,“来,你给我们画一画,那个金安客栈里的房间布局,住室在哪里,厨房在哪里,厕所在哪里,马棚什么样,吃饭的地方怎么走……”
4
旧历年的除夕到了,城里的大街小巷,除了督军府等个别部门挂起了红灯笼,也都没什么过年的气氛。灰暗的天空,也象这个穷苦的时代一样,看不到清澈和光明。
金安客栈里自从红灵子“失踪”以后,门口便设了岗,两个持枪的大兵,在附近的胡同里来回遛达。因为这天是传统节日,因此“英才训练营”并没开课,一些“教师”们便陆陆续续地出门去游玩或办私事,有的去赌场,有的去妓馆,监视客栈的小机灵等人发现,王道士一大早就出去了。
快中午的时候,大龙、大凤和石锁悄悄走到离客栈百十米的地方,躲在墙角后面,看了看客栈大门,那两个哨兵,机械地来回走动着,因为天冷,都缩着脖子,笼着袖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去吧,小心点。”大凤说道。
大龙穿了身道袍,化装成了王道士的形状,脸上抹得腊黄,点了无数的麻皮,做得惟妙惟肖。他点点头,挎着一个包袱,闪出墙角,向客栈走去。
他尽量模仿着王道士的步态。慢腾腾地向前走,两个放哨的士兵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大龙也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迈步进入客栈。
客栈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个小伙计正在忙忙碌碌。洗菜的做饭的,打扫卫生的,也没人理睬这个“王道士”。大龙稍稍放下了心。他先径直奔向厕所,厕所在客栈内院角落,一边慢腾腾地向前走,一边偷眼观察着客栈里的布局,和红灵子交待得一样,客栈里面很宽敞,连着三个院子,月亮门、花墙把各处隔开。就象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
从厕所里出来,他慢悠悠地向住室的方向走,两个端着菜盆的小伙计匆匆在院里穿过,看看四下没人注意,大龙拐了个弯,走向吃饭的大餐厅。
大餐厅里空无一人,因为过年,收拾得一干二净,几张大八仙桌并在了一起,桌上铺了新台布。有几盘凉菜,已经摆在了桌上。屋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菜香。大龙俯身钻进八仙桌的下面,将包袱打开。
包袱里,有一个扁扁的布包。压得平平整整,里面装的是炸药,大龙将布包拿出来,用胶粘在桌下,按压结实后,还不放心。又用细线拴住桌子腿。再仔细地接上引信,将引信接到一盘细细的线香上面,然后将线香点燃。
线香是特制的,无味无烟,混在菜香里,房间里并没显出异味。大龙从桌下钻出来,两腿蹲得有些麻,用手揉了揉,将包袱皮塞进道袍里边,走到餐厅外。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伙计,见了大龙,愣了一下,接着咧嘴笑了笑,“王道长,您着急吃饭了?”
“嗯,”大龙含糊地应了一声,也咧嘴笑了笑,然后和伙计擦肩而过。听伙计的口气,倒不象是发现了什么疑点,但大龙的心里咚咚直跳,不住告诫自己:冷静点,保持平静。
他迈着平缓的步伐,模仿着王道士的神态,走过庭院,遇到了两个伙计,也都没理睬他,一直到走出客栈的大门,在两个哨兵的眼皮底下,横穿过大街。
拐过墙角,大龙加快了脚步,钻进一个小胡同,石锁和大凤迎上来,大龙长吁了一口气,“安好了。”
“没被发现吧?”
“但愿没有。”大龙说:“碰到了个送菜的伙计,不象是看出破绽来了。只要在午饭前他们不检查桌子,就应该没事,线香能燃到中午。”
“好。”石锁攥了攥拳头:“快摘下假面具,出城。”
大龙扭过脸,在石锁身体的遮挡下,将脸上的一张薄皮慢慢揭下来,露出本来面目,脱下道袍塞进包袱里,然后和大凤、石锁走向远处。
过了一会,小机灵和另一个乞丐慢慢走过来,两人背着条破口袋,走向金安客栈附近,此时天近中午,一些人陆陆续续走进客栈里,小机灵探头探脑地想往客栈里走,被两个哨兵轰了回来,“去去去,大过年的,到别处要饭去。”
小机灵白了哨兵一眼,磨磨蹭蹭地回转身,走到墙角,靠着墙根蹲下来,百无聊赖地闲聊着,用眼角盯着客栈的大门。没过多久,那两个哨兵,也走进客栈里边去了。
“他们要开饭了。”
“轰,”一声低沉的爆炸,从客栈里传出来,接着,一股黑烟,从院里冒向天空。客栈里登时乱了起来,一片惊叫声传出来,几个伙计慌慌张张跑出门外,浓烟滚滚里,人们乱喊乱叫着,就是惊了群的野马,紧接着,那两个穿军装的哨兵也跑了出来,其中一个跑丢了帽子,另一个脸上漆黑一片,就象是被谁给用烟熏过了一般。院内院外,一片乱哄哄的吵嚷声。
“嘻嘻,”小机灵笑了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好了,炸响了,咱们走吧,何老师在山洞里给咱们准备好酒席了。”
5
下午,龙门胡同十八号陆公馆里,装修豪华的大客厅里坐着几个穿军装和便装的人。
陆大牙没有坐,他倒背着手,脸色铁青,在方砖地板上踱来踱去。围圈椅子上坐着的这些人,都鸦雀无声,客厅里充斥着压抑的气氛,使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踱了一会,陆大牙停下来。盯着一个穿军装的人,“董队长,红灵子失踪了,为什么你不早点报告?”
那个穿军装的人站起来。因为紧张,说话有些结巴,“报告,红灵子不辞而别,我想。缺了他这个咸鸭蛋,也一样做蛋糕,因此,因此……”
“你怎么知道是他自己不辞而别?”
“我们收到了一封信。”董队长说着,将一张破损了的纸,从兜里掏出来,“这封信用竹箭钉在了客栈的门框上,原来是红灵子的告别信。”
“念。”
“各位上司及同仁勋鉴,我走了,太上老君说。最近这里会很危险,望各位老兄注意保命,保重。红灵子敬上。”
陆大牙将那张纸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铁青着脸将信在董队长面前晃了晃,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浑蛋,明摆着红灵子是让人家给害了,他如果不想干,就不会到这里来,那天他买什么小姑娘。肯定就是人家设的圈套,连这个也看不出来,你还主持的什么英才训练营,蠢才。十足的蠢才。”
董队长直挺挺地站着,脸色煞白。陆大牙又问他:“这封信,都是谁看到了?”
“大家都看到了。是教武术的老张先发现,交给我的。”
“他们都有什么反应?”
董队长回忆了一下,“也没什么反应,有的说。肯定是红灵子遇到了赚钱的贩卖生意,忙着去发财了。有的说,红灵子这种人向来不靠谱,说话不算数也是正常。还有的说,他听太上老君说什么了?怎么还有个太上老君……”
“够了。”陆大牙皱着眉问:“那个王道士,有什么反应?”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陆大牙又踱了几步,转身问华参军:“你说王道士可疑,除了客栈的伙计碰到他去过餐厅,还有什么理由?”
华参军站起来,“当时大家聚在餐厅喝酒,毫无征兆便发生了爆炸,谁也没有看见有人扔过炸弹之类,后来发现桌子给炸得粉碎,便分析是事先将炸弹暗藏在桌下,这些人里,能有这个本事的,只有一个王道士,他擅长制作此类机关,埋设炸弹,正是拿手好戏。而且,一屋子人,他毫发无伤,那炸弹偏偏就躲着他吗?让人觉得十分可疑。”
坐在屋角的梆子头站了起来,添油加醋地说:“华参军的话没错,我们去请王道士的时候,这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黑蜘蛛我们俩给抓了起来,******,一点面子都不讲,要不是他的师侄给救出来,我们俩就让他给杀掉了。”
“他师侄?是谁?”
“就是……他师侄。他们俩就跟仇人似的,那个王道士真不是东西。对了,我已经邀请他师侄来给投奔咱们,只是人家暂时有事,还没过来。”旁边,黑蜘蛛也抢着说道:“王道士的师侄,可比师叔本事大多了,那天,把老道的机关埋伏,给破了个稀里哗啦,那小伙子若是能来,啧啧,保准胜过王老道一万倍。”
“那还不快请来,”陆大牙说:“这种人怎么能放过?你们俩,继续给我去找这个人。”
董队长说:“陆将军,我看应该把王道士抓起来,好好审问审问。”
“不,”陆大牙摇摇头,“你跟大家宣布,这是一次意外,是乱党趁我们不备,进行捣乱。让大家以后加强戒备,不可马虎大意。对王道士,不要表现出两样,暗中进行侦察。”
“是。”
“各位,”陆大牙正色说道:“眼下时局十分不稳,咱们一定要打起百倍精神,不可失职失责,乱党乱民之行动,愈加狡诈多变,远非简单的一抓一打可以见功,值此离乱之秋,咱们要将英才训练营尽快搞出成果,培养大批有用之才,以有效手段,对付暴民乱党,弹压地方糜烂,切实绥靖地方。”
一众手下,都象泥胎一样,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默默听着,只有陆大牙夹杂着怒气的训话声,在大客厅里嗡嗡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