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丰的立场考虑,排挤打压恭亲王奕訢是非常有必要的,否则他儿子的皇位都有可能保不住,就算奕訢不篡位,也会形成大权旁落,难以亲政的局面,不论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考虑,还是为了自己儿子考虑,咸丰都容不下奕訢!
易知足缓缓摇着折扇,奕訢现在是督办大臣总揽推行新政事务,虽非军机大臣,却是凌驾六部之上,位高权重,咸丰要打压奕訢,必定会危及新政,在稳固皇权稳固江山社稷和新政之间,咸丰肯定会毫不迟疑的选择前者。
新政推行不过才二三年,可谓是正关键的时刻,一旦奕訢出事,反对新政的王公大臣必然会借机废除新政,这个结果,他是不愿意看到的,奕訢也正是明白这点,才会跟他通风报信。
那么,咸丰会如何打压排挤奕訢这个亲王?是象上次那样罚回上书房读书?还是削爵圈禁?甚或是更厉害的?他相信,为了儿子的皇位,咸丰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自古天家无亲情。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开口道:“让恭亲王来上海罢。目前的情况,唯有离开京师,才是最安全的。”
曾国藩闷声道:“恭亲王若是不奉旨而擅自离京,无异于是授人以柄。”
这个时候,咸丰是不可能下旨着恭亲王离京来上海的,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进入江苏地界,我就能保他平安,在京师,我也无能为力。”
曾国藩犹豫了一阵,才道:“听闻僧王与公爷相交莫逆.......。”
僧格林沁掌控两旅八旗新军驻扎在丰台大营,奕訢这是想做什么?掌控京畿卫戍部队?他哂笑道:“六爷若是有胆,我可以借他雄兵十万。”
这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曾国藩暗自苦笑,估计恭亲王还真没这胆子,他一脸苦涩的道:“恭亲王只想自保,顺利推行新政。”
“这是个死结。”易知足沉声道:“要想自保,唯有离京,至于僧王,新旧交替之机,僧王很可能被调整,北洋水师的载钊也是一样,他们身上的元奇烙印太重。”
犹豫了一阵,曾国藩才轻声道:“公爷,恭亲王觉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易知足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讶然道:“六爷是想虚君立宪?”
见他反应如此之快,曾国藩有些意外,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新君年幼,正是推行虚君立宪的大好机会。”
奕訢果然是善于把握机会!易知足放下折扇点了一支香烟,新君年幼,确实是推行虚君立宪的大好机会!不管怎么说,相对于**皇权,虚君立宪都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奕訢既然有心尝试,他没有理由不支持!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虚君立宪是好事,虽然在我看来,大清目前还不具备立宪的条件,但这机会确实难得,我支持!”
曾国藩在上海停留了一日,与易知足促膝长谈了一夜,次日便满面春风的踏上北返的列车。
在听闻易知足将支持奕訢推行宪政之后,赵烈文大为诧异,“大掌柜相信恭亲王能够确立真正的虚君立宪?英吉利虚君宪政,皇室不入阁这一条,恭亲王就不可能做到......。”
“掌权者是不可能主动放弃手中权力的。”易知足含笑道:“恭亲王欲乘新君年幼推行虚君立宪,本身就是想借机独揽大权,又岂会遵循皇室不入阁这一惯例?我敢保证,如果他有机会,他鼓捣出来的,必定是一个皇族内阁。”
赵烈文迟疑着道:“大掌柜既然洞若观火,为何还要支持?就不虑国人对虚君立宪大失所望?”说到这里,他随即反应过来,易知足并不赞成虚君立宪!他话头赶紧一转,“宪政革新,咱们目前能够借鉴的,也就是英法美三国......。”
顿了顿,他接着道:“法兰西最为混乱,从君主**到君主立宪到共和制到帝制,然后又是一个轮回,从君主**到现在的帝制,革命,复辟、政变,交织不断,国家混乱不堪。咱们大清可不能如此折腾,折腾不起,太伤元气。
美利坚的民主共和制,学生也不赞成,美利坚本身就是一个移民国家,没有君主和君主传统,既可说无以立君,也可说不必立君,况且,美国人自移民以来就自治,由村到邑,由邑到州,又州到国,尽皆自治,具有自下而上的自治传统,所有美利坚选**主共和。
但咱们学不来,或者是说,要学的话,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咱们是三千年君主**,君主之制已是深入到骨髓,最为适合的莫过于君主立宪。
比较中英两国与中美两国,无论是国情还是历史,中英两国都贴近的多,学生赞成君主立宪,就算大掌柜倾向于共和,也应该先君主立宪,然后在宪政之后,逐步共和,若是贸然共和,必然天下大乱。”
“看的透彻!说的也透彻!”易知足毫不吝啬的赞了一句,这才道:“建立政体,必须符合本国的国情,也必须遵循本国的历史和传统,我不赞成虚君立宪,是因为开启了民智的国民不会认可清帝,不会认可皇帝。
民主共和就一定适合?我看也未见得,至少目前是不适合的,强行推行共和,我们就有可能重蹈法兰西覆辙,甚至情况更严重,弄的四分五裂。
先虚君立宪,然后再徐图民主共和,是一个很好的思路,对于目前的大清来说,就是虚君立宪,也是太过仓促,没有基础,从上到下都没有基础,奕訢急于推行宪政,既是因为机会难得,也是出于自保。
之所以支持奕訢,是因为即便是皇族内阁,对于皇权**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权当是一个过渡罢了,当然,我们若是能够主导或者是引导,自然更好,至于说国人对虚君立宪大失所望,这完全可以进行舆论引导。”
不论是紫禁城和是圆明园都象是筛子一般,咸丰龙体欠安的消息终究是捂不住,慢慢在京师里传了开来,引发了不少的猜疑,不过,咸丰正当盛年,况且素来羸弱,倒也没人敢往那方面去想。
圆明园、同道堂。
咸丰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书,自打被确诊为患上了痨病,他就懈怠了政务,也远离酒色,只是看戏的嗜好一时间难以改变,却也是尽量克制,痨病虽是不治之症,但却非是急症,只要静心调养,并无性命之忧。
“禀皇上。”敬事房总管太监彭毓松蹑手蹑脚的进来轻声道:“肃顺来了。”
“让他进来。”咸丰放下书,随意的取过一份折子摊开,肃顺是他宣召的,为的是筹备万寿节,虽说他需要静心修养,但万寿节却是不能含糊的,万寿节与‘朝岁’‘祭天’并列,是重大的庆典活动,他要到御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以及参加一系列的庆典活动。
这些日子京师有不少关于他身子不好的传闻,他都是知道的,因此打算热热闹闹的办一场万寿庆典,让那些个传闻不攻自破,再则,他自御极登基以来,就没过几年太平日子,这几年算是缓过劲来了,他也想营造一个天下和乐的局面。
军机大臣、户部尚书肃顺进的房间叩请圣安之后,就听的咸丰显的有些轻柔的声音,“万寿节将至,难得这两年天下太平,朕今年想办的隆重一些.......。”
这是让他筹备万寿节?肃顺顿时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叩首顺着话头道:“自推行新政以来,皇上占竭思虑,耗敝精力.......,如今天下和乐,四海乂安,民安物阜,天下子民广沐皇恩,
尽皆仰盼万寿庆典,朝野同欢。”
咸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提笔拟旨,对于肃顺,他起初是赏识随后是倚重,此人办事果断,敢作敢为,不讲情面,颇有法家的行事风格,与宗室王公、满汉大臣、元奇的关系都处理的妥当,本身又是远支宗亲,足堪信赖。
美中不足的是此人有些专权,不过,这在咸丰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如今他要静心修养,又要打压奕訢,这肃顺正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虽然奕訢、肃顺两人都赞同变法革新,但两人关系却并不和睦。
拟好着肃顺筹备万寿节的谕旨之后,咸丰没多说什么,用印之后语气淡淡的道:“用心办差,无须太多顾忌,跪安罢。”
从同道堂退出来,肃顺一脸欣喜之色,这几年筹备万寿节都是恭亲王奕訢,今年却突然换了他,咸丰是不是要打压恭亲王?这几年推行新政,奕訢风头十足,完全将他盖压,他是十分乐意看到奕訢吃憋的。
肃顺的猜想没错,仅仅过了五日,左副都御史王履谦突然上折子参劾恭亲王奕訢,任用私人,婪赃枉法,勾结西夷,谋取私利。继王履谦弹劾之后,接连冒出几份弹章,矛头尽皆指向恭亲王奕訢。
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一众反对推行新政的宗室王公、满汉大员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鼓动亲信弹劾奕訢,目标却是直指新政。
一见风头不对,咸丰迅速做出反应,下旨革除恭亲王奕訢督办大臣之职,遣往西陵守陵。并着肃顺接替督办大臣。
这道谕旨一下,满朝宗室王公、文武大员都反应过来,咸丰是意在恭亲王奕訢,而非是新政,一个个登时噤声,谁也不敢瞎掺和。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扫了一眼手中的电报,易知足微微蹙了下眉头,奕訢被发往西陵守陵,很明显这是变相的圈禁!咸丰这一招有些狠辣,这是要彻底将奕訢排挤出权力中心,看来,咸丰自己也应该清楚他的身体情况,所有开始未雨绸缪。
看过电报,赵烈文感慨的道:“伴君如伴虎,纵容贵为亲王,生死荣辱也只在一念之间。”
“天家无亲情,为了皇权,父子相残,兄弟反目,比比皆是,这已经算是很温和的了。”易知足缓声道:“经此变故,奕訢推行宪政之心应该更为坚定。”
听的这话,赵烈文迟疑了下,才道:“恭亲王才智、胆识、见识皆有过人之处,怕是不易掌控.......。”
易知足微微颌首道:“奕訢确实不易掌控,但肃顺也非易与之辈,这两人不论是谁独揽大权都不是好事,让他俩互相制衡,对咱们才最有利。”
恭亲王奕訢被遣往西陵守陵并未引起多大的震动,京师内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即将来临的万寿节庆典上面,今年的万寿节庆典虽不是大庆,但却十分隆重,肃顺有心邀宠,忙前忙后地张罗筹备,准备热热闹闹、体体面面地为咸丰帝庆贺此次万寿大典。
钦天监官员也来乘机逢迎讨好,说本年的日将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罕见祥瑞天象,主国泰民安,人寿年丰,江山万年。
一时间京师内外,一片欢腾,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京师很快就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也就在这时,远隔重洋的美利坚爆发了第一场大规模的战役——马纳萨斯战役,南北双方参战兵力超过六万,最终以南方获得大胜。
伯驾神情阴郁的走进镇海公府,一见易知足便轻叹道:“马纳萨斯战役,北方战败了,那些狂妄自大的议员们终于明白,美利坚将面临一场长期而艰苦的全面战争,国会已经授权征兵50万,我想我们需要更多的军火和药品。”
征兵50万?易知足心里暗笑,50万兵力绝对不够,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会竭尽所能的支援联邦政.府平息这场叛乱,不过,我希望阁下最好能提醒一下林肯先生,英法等国即便是宣布中立,也会暗中支援南方,征兵50万,远远不够,至少得上百万,甚至是两百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