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半点关系?”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潜渊不悦地挑了挑眉,缓缓而带着十足压迫感地继续问道,“是吗?看来张太医的确是糊涂了,连今天与樊焦贻之见面时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啊?”
张太医磕头的动作一顿,哑着嗓子辩道:“的确是下官一人的失误,当真与贻贵妃无关!”
“哼!看来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潜渊重重一哼,又突然放声笑了起来,既而十分轻柔而又冰冷地诱道,“张太医,你的家人可都还在等着你回去呢。你是想让他们等到一具尸体呢,还是你想等到一屋子的死尸呢?”
这已经是挑明了在用他的亲人威胁他,潜渊为了小弋的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的。青蔓铃心中默道一声,虽然打从心底对这种会伤及无辜的办法并不赞同,却也并不阻止,只是站在一旁暗自留心。
可是,这种办法依旧无法让张太医改口,恼得潜渊几乎立马就要去他家捉几口人来杀。青蔓铃赶紧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缓步行至那个固执的人面前,淡淡地道:“张太医,你以为你把全部的黑锅都背在身上,便可护住樊焦贻之了么?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她徘徊几步,淡淡地分析着:“若是我们拿到了证据,那么我们自然会交由星皇处理,到时候,樊焦贻之是死是活都将由星皇决定,相信星皇与她多年夫妻,多少总有些情义。而若是我们拿不到证据,那么就更简单了,随随便便什么时候给她一刀,也就了结了,我们与樊焦贻之可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青蔓铃止了步,轻笑出声,柔柔问道:“樊焦贻之是必死无疑,还是有一线生机,这可就全在张太医你的口中了。你可要想清楚了哦。”
从“客栈”中出来,青蔓铃仍微蹙双眉:伤药一事,张太医已供认不讳,确是樊焦贻之的指使。然而问及十八年前,雅妃抱病身亡一事,他却始终坚持与樊焦贻之无关。为了取信于他们,张太医还说出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当年,雅妃怀有身孕不久后,樊焦贻之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虽然不知为何,樊焦贻之要隐瞒有喜的消息,但她的确是这样做了。而且,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后还避回了娘家。从樊焦世家回来的时候,身孕没了,孩子也未曾见着,也不知是掉了,或是生下来了,更不知是男是女。
青蔓铃虽非皇室中人,但自小也有听苹姨说起一些。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对于后宫女子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年轻时,可以凭此获得更多更大的恩宠,年老颜衰时又能以此保证衣食无忧。面对他人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樊焦贻之为何选择隐瞒,还为之避回了娘家?看来,有必要什么时候去会会这个深居简出的贻贵妃了!
其实,细想来,这个星皇的后宫,不止是贻贵妃,其它的谜团还真不少。就说这皇嗣:
霈星梧登基至今二十三载,人也未及半百,除去刚刚认回的潜渊、弋蘼两兄妹,他的后宫如此多的名媛佳丽,有过身孕的不少,却无一人诞下过皇子皇女。她们或早或晚,都以滑胎或是难产告终,而她们本身,也大多自此身衰体弱,卧床不起。
想起弋蘼身上从母体中带出的“绝子蛊”,难道这星皇的后宫中,众多女子全都被人下了“绝子蛊”?可就算如此,也多少该有一两位皇女吧。
“你不要再想了。”耳边传来冷冷的话语,青蔓铃偏头看去,黑夜下的潜渊神色难辨。他平视前方,缓缓言道:“这本就是我们的事,是我太自私了,一直拉着你帮忙,都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你怎么突然间说这种话?”青蔓铃有些失笑,“我们是朋友啊。”是的,是朋友啊。只是,我也是存有私心的吧。羡慕着你们二人的世界,迷醉于你对弋蘼全身心的宠爱与维护,心中隐隐有种奢望,奢望着有一天,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如此对我……
只是朋友吗?潜渊心中顿了顿,一种不知是欣喜抑或酸涩的感情翻涌上来,询问的话就在嘴边。沉默半晌,望着被帷帽掩住真容,正随意行走着的青蔓铃,终是微微笑言:“我很荣幸。”还是算了,问了,若是连朋友都做不成,自己又该如何?就这样维持现状吧。
青蔓铃听到他的话,同样抱以微笑:“认识你们也是我的荣幸。”真的,很荣幸。能够让我见到如此纯挚的感情,让我知道我心中的期盼并非梦幻泡影,不可寻求。
一时,两人都没有再言语。并肩走出街巷,沿着河流上行。沾染了微微湿气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柔柔吹在脸上,飒爽怡人。
青蔓铃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潜渊的左臂,潜渊先是一惊,后有些喜,继而见青蔓铃先是停步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拉着他大步向前。潜渊左手环住她的腰,使出轻功,眨眼间便看到岸边隐约站了个女子。
两人落地,不急不缓地向那女子走去。地上的草长得很是茂盛,衣袂滑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中听起来,显得格外清晰。那个女子却似未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楞楞出神。
她穿着一袭白衣,乌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身后,风吹过,柳条飘摇轻抚,越发衬得那纤弱的身影无比哀怜。
“樊焦意。”青蔓铃轻轻地唤着,那少女先是全身僵了一下,继而缓缓转过头来。
看着月光下那苍白的瓜子脸,青蔓铃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认错了人。这还是曾经那个耀眼如日、热情如火的武林双葩么?她的下巴变得尖细,两颊也削瘦了下去,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大得吓人,里面盛满了伤戚。
“青蔓铃。”少女轻启同样苍白的唇,无波地道了三个字。她的语气很是平淡,却飘若棉絮,好似一阵风便可吹破撕裂。她轻扯嘴角,
露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来:“真好,有你在这,总算还有个熟人送我上路。”
青蔓铃微微皱眉,淡淡地问道:“你要寻死?就因为樊焦离?”
樊焦意转过头去,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流:“怎么办呢?从小到大,我就喜欢离哥哥,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单纯因为喜欢我而关心我的人。所以,我相信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哪怕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只要他否认,我就可以当作不是。
从忘川到榛州,我看着他对弋蘼越来越关心,我问他,他说是我太敏感。好,我相信。现在,到了星都,我听说他要参选驸马,我问他,他说那只是谣言,好,我相信。可是今天,他都通过了星皇的考验,去了皇宫,这让我如何再自欺欺人?
今天晚上我又去问他,他终于说了实话。他说,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他讨厌我一副救万人于水火的高姿态,恨我能够获得那么多人的宠爱与关心。只是,为了夺得家主之位,他不得不勉强自己接近我,假装喜欢我,关心我。如今,亨哥哥已死,而我又身为女子,家主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他已经不再需要讨好我,看我的脸色了。
我最喜欢的离哥哥,真的很厉害呢,一骗就骗了我十八年。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地喜欢着我的人,却原来,他才是这世上最最势利之人。
真真假假,对对错错,我已经分不清了,活着这么累,还不如一死白了。”
她背着身,青蔓铃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听她这么一番话,虽是无波的娓娓道来,却满是自怜嘲讽之意。
想起苹姨昔日所说,自己的母亲也是被父亲所害,是不是,也是如樊焦意这般,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呢?心中轻叹一声,不忍她就此丧生,正想开口劝,却听到樊焦意幽幽地开口:“你不用劝了。若你真想帮我,就等天亮之后,帮我带句话给离哥哥,就说我,樊焦意,曾经真的很爱他,很爱很爱他,爱到希望下辈子,永远,不要再见……”
青蔓铃见她慢慢向河中走去,在一旁淡淡激道:“有话为何不自己去说?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当你的信差。”
“不带也罢。”樊焦意幽幽回答,显然是不为所动。
青蔓铃冷眼看着水渐渐漫至她的腰际,站在原地,淡淡地问道:“你今日在这投河,明天他就当了家主,娶了皇长女,把你忘得一干二净,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樊焦意前行的脚步一顿,半刻之后,幽幽言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呢,他总归是要忘了我的。”
青蔓铃微微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颗药丸,淡淡的话语响起,带着无尽的诱惑:“我这颗药叫做‘离尘丹’,服下之后,不早不晚,半个时辰后会突然毒发身亡。你若是不想他那么快忘了你,便去找他,让他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慢慢死去,你的身子又是如何一点一点从温暖变成冰凉。以后,无论他抱着谁,恐怕都无法忘了你。”
“以死来换取他对我的记忆么?”樊焦意站在水中,幽幽自语。
青蔓铃不答,胸有成竹地浅笑着,视线落在三指之间的红色药丸上。片刻之后,伴随着人行水声,樊焦意进入她的视野,拿过那颗药丸一口吞下,缓缓离去。
两人对视一眼,青蔓铃低低地叹了口气:“走吧。”那话语竟带满了疲倦。
回到偏殿,闭眼小憩了不一会儿,天就大亮了。未几,外面又传来了喧闹声,青蔓铃被吵醒,披衣下床一看,却是几位宫女掺着一位妇人哭哭啼啼地往行去。那妇人外衣斜披,头发散乱,分明就是刚从床上起来。观其容貌,泪流满面的样子,倒与昨夜的樊焦意有**分相似,是贻贵妃!
没想到竟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境况下见着了她!青蔓铃心想,双手已快速地行动起来,穿衣梳发洁面戴帽,不一时就出了门。当她抄小路绕到时,樊焦贻之还未到,等着她的是潜渊。
“如何?”青蔓铃走近他,淡问道。
“樊焦意死了。”潜渊冷冷地答道,目光锁在正哭奔而来的几人身上。
早有小太监见色入殿禀了星皇,因此,樊焦贻之刚到,就被允了进去。青蔓铃与潜渊对视一眼,转入偏殿中,将注意力全部汇聚在耳,将正殿中的交谈嘶喊声听了个清清楚楚。
伴随着泣声,一个嘶哑的女音道:“臣妾,臣妾恳请皇上开恩,准许臣妾归家送意儿一程。”
“自主未有妃嫔因侄女身亡之事归家一说。爱妃饱览群书,该不会不知,你这个要求,孤是不会应允的。”这该就是霈星梧的声音了,有些低沉,却是无波无喜。
“皇上也知臣妾与意儿一见如故,情同母女。今日她突然……突然……”话至此略顿,之后便是重重的一记磕头声,“恳请皇上体谅!”“意儿之事,自有樊焦慎之与皇姐操办。爱妃无需忧心。孤素喜你知书达礼,颇实大体。今日谅你痛失侄女,便免了你这失仪之罪。你还是先行告退罢。”
“皇上。”樊焦贻之一声高呼,“皇上今日若是不允,臣妾便在此长跪不起!”
青蔓铃略略挑眉:据闻霈星梧非无情之人,他与樊焦贻之二十多年的夫妻,一直相敬如宾,如今樊焦贻之使出这苦肉计,按说,他该不会任由她如此下去罢。可是,思及霈星梧先前那番无波无喜的话,竟是难以确定。片刻之后,霈星梧再次出声,端的是冷酷无情:“你若执意要跪,便跪到偏殿去罢,不要在此碍了孤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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