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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努儿哈赤才又精神奕奕的走出来,这时在汗宫内等候他处断政务的人越发多起来。
皇太极当然排在第一顺位,何和礼与费英东也列席旁听。
听了一个开头,努儿哈赤便令道:“叫阿哥阿巴泰并额亦都领六百人至科尔沁部,以兵胁之,问其罪!”
一个侍卫领命而出,各人对老汗这样的安排并不意外。
后金处于武力上升期,很多事情直接以武力胁迫要比纯粹的外交手段好用的多,用老将兼勇将额亦都,加一个擅长领兵的青年阿哥一起锻炼增长经验,这是很不错的安排。
阿巴泰论年纪比皇太极年长,领兵也很有一套,可惜其母身份低微,在努儿哈赤诸子中不受重视,现在的身份连小贝勒也不如,只是一个阿哥。
待皇太极说完,也着重将张瀚介绍过后,努儿哈赤揉了揉太阳**,陷入沉思之中。
他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可避免的衰微。
努儿哈赤向皇太极问道:“四贝勒怎么看这件事?”
皇太极道:“我们与明国的大战来年必定爆发,因为此前做好准备,现在各种物资都并不很缺,如果打赢这一仗,我们下一步还要攻掠明国的沈阳和辽阳,尽得其三岔河以东之土,辽东,辽南,人口众多,那时候的局面和现在就完全不同,如果完全没有对外的马市,我们恐怕会很紧张。”
皇太极说话很婉转,他只是向努儿哈赤提供自己的想法,完全由努儿哈赤自己去做决断。
提起与明国即将爆发的战事,努儿哈赤的脸上有些阴沉。
对明国的战事是他这三十年来朝夕梦想的大事,建州卫原本的驻地不在此地,而是从北方和近朝、鲜地方慢慢迁移过来,三百多年前开始迁移,明初时完成,那时的明朝国力强盛,建州部只得雌伏在大明皇帝的龙威之下,从猛哥帖木儿到王杲,建州卫从来没有放弃觊觎大明辽东土地的野心,在成化年间,国力强盛的大明对女真各部进行了大征伐,女真各部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嘉靖到万历初年时,明军实力依然很强,先后造反的王杲和阿台,还有董兀堂都先后失败覆亡,只有努儿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归顺李成梁,暗中替李成梁效力,加上部落实力很弱,在李成梁的扶持下慢慢发展。
现在努儿哈赤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但此时的他对打赢一两次仗很有信心,但对真正一次又一次的击败明军主力,完全占有辽东的土地仍然没有真正的信心。
努儿哈赤去过北京城,一方面看到了明朝朝政腐朽,文武官员无能庸懦,一方面也看到了明朝的广阔与深厚的国力,他知道自己在以小搏大,必须赢得每一次战事的胜利,明军可以失败多次,自己只要败一次就完了。
努儿哈赤缓缓道:“待我见过那个张瀚再说。”
皇太极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张瀚前来的消息由科尔沁早前传过消息,不过
后金上下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隔着几千里由一个汉商建立供给物资的商道,怎么想也不靠谱,而他郑重其事的将张瀚带到赫图阿拉,如果努儿哈赤的态度如此前一样,那么对他的威信便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把抚顺额附叫来。”努儿哈赤一脸疲惫的吩咐道:“我有事要交代他。”
几个骑士从汗王宫里出来,然后沿着几条大街分别向抚顺额附的府邸和办公的地方跑过去。
皇太极也跟着出来,一队披甲护卫跟着他,他们是正白旗下的护兵,回到赫图阿拉后,出使的白甲们要么是大汗亲军,要么是正黄旗下各牛录的白甲,他们各自回去,这一队正白旗的旗兵充重新担任皇太极的护卫。
骑兵向谭泰家驰去,一刻钟功夫便抵达谭泰府门前。
皇太极自己先跳下马来,一群穿着白色棉甲的护兵也赶紧跟上。
张瀚和常威正在闲聊,看到皇太极进来,当然赶紧迎出去。
“父汗已经答允见你。”皇太极笑吟吟的先说了个好消息,接着又道:“时间还没有定,到时候可能几个大贝勒均在,还有乌纳格巴克什等蒙古将官,你的对答要小心……”
皇太极看到张瀚认真听着,他满意的点点头,最终道:“宁愿谨慎小心些,父汗和其余的大贝勒那里也不会过份为难你,就算不信你也宁愿多条路。我们现在与大明为敌,大明皇帝就要派兵来征讨,大家的情绪都很紧张,只要你不把话说冒了,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皇太极又道:“你是雪中送炭,父汗很重情义,你日后就算有什么不妥处,父汗也会谅解,你过来的时机太好了。”
张瀚道:“也是多亏四贝勒成全,不然没有这般顺利。”
皇太极道:“我也是为了我们诸申。”他接着道:“你随我来一处地方,我带你去见个人。”
张瀚没有多问,和常威等人交代一句,不带一个从人,只叫人牵了自己的坐骑过来,与皇太极骑着一并出发。
在他们说话时,正白旗的护兵们将张瀚和他的随员们隔开,也护住了皇太极,当然他们做的不是很明显,不过张瀚的随员都经历过多次厮杀苦战,对这些心知肚明,在张瀚上马时,蒋奎和蒋义等人很想跟上去,但张瀚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所有的骑兵风驰电掣般的离开,门口又是一片寂静,梁兴和常威等人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陌生城池一片雪白,只有积雪的路边和院落里被踩出了很多马蹄印和脚印,露出了黑乎乎的地面。
张瀚与皇太极并肩而骑,他落后了半个马身,他们一路又驰回内城,折而向北,来回奔跑了三里来地,一直到内地最北处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这里也是一样有大片大片的木屋,女真人还很穷困,哪怕是赫图阿拉这个被他们称为“”的地方也是一样,只有少数的最上层的贵族住着砖瓦的大屋和拥的木制的高楼,多半人住的房舍
都是木制,只有各个房子里都烧着灶,从屋角的烟囱里冒出阵阵白气的烟气,叫人感觉到在这冰封雪地的木制建筑为主的城池里还有着人气和人世间的温暖。
到了地方,远远看到一个大型的场院,里头站着不少人,外围是披着棉甲的旗兵们在维持着秩序,人数不少,旗兵也很多,多半都是披着棉甲,也有少量穿着青色或灰色箭袄背着弓箭的普通旗丁,按努儿哈赤现在的等级划分是分为九等,前四等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与明军军制相同,然后是第五等牛录额真,白摆牙喇纛额真,备御衔巴克什,第六等是白侍卫摆牙喇,代子备御,棉甲人。
第七等是白随侍摆牙喇,红摆牙喇首领,管牛录千总,千总衔巴克什。
第八等是披甲人,未携甲而来,徒步的未等披甲人,骑甲。
第九等是有骑的跟役和步行的无甲跟役。
眼前这些未披甲的应该是徒步的披甲人或跟役,也就是后来的步甲或旗丁,穿着棉甲骑在马上的便是披甲人,也就是后来的马甲。
披甲人身上的棉甲也会被漆成各种颜色,皇太极的部下就是纯粹的白色棉甲,或是镶白旗便有红色的滚边,眼前的披甲人身上各种颜色均有,显然是由努儿哈赤派下来的公中差事,各旗都出了人手。
看到皇太极过来,所有人都打千行礼,四大贝勒在天命元年就由努儿哈赤赐封,位高权重,不是一般的小贝勒或阿哥们能比的,底下才轮着辅政大臣和各旗固山额真。
所有人都看到了张瀚,在全部穿着旗人装束打扮的人群中,张瀚的汉人装束十分显眼。
张瀚眼中却是看到了一大群与他一样留着头发和穿汉装的人,不同的就是那些人全跪在泥泞肮脏的雪地里头。
这些人也看到了张瀚,这是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异类,张瀚的态度从容,甚至可以从容自信的站在旗主贝勒身后,尽管张瀚脸上和姿态也做出了一些恭谨的表情,但与其说是在奉迎,不如说是一些主动的叫人舒服的姿态罢了。
这种骨子里的自信从容,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跪着的人群中有一点轻微的骚动,他们感觉到了一阵错乱。
在人群正前方,有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原本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人群骚动时他顺眼看过去,先看到了鹤立鸡群般的张瀚,那人皱了皱眉,脸上满是凶戾之气,接着他又看到了皇太极,一张脸又是猛然间笑容灿烂。
张瀚正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有料到人的表情能变化如此之快,又丰富到如此地步。
“奴才见过四贝勒!”
那人已经急步走了过来,他身上是湖南色的箭袍,裁剪合体,只是穿在这人身上怎么看都有些别扭,这人的女真话也说的很拗口,象是学着时间不久,虽然说的不错,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他的母语,打千的动作倒是十分熟练,叫人感觉恭敬有礼,还透着几分亲热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