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任沒有想到,许昌这么快就把事情办成了,还办的这么干净利落,不但省了二百万赎罪的铜钱,还能让文党留在长安。事情出奇的顺利,大家都很高兴,既然能救出來一个,自然能救出來第二个,所有人高高兴兴。只有司马相如和苏任明白,董仲舒的事情沒有这么简单。
再过几天文党就可以出狱,据说要被任命为太史丞,虽然沒有郡守那么风光,那可是可以上殿面君的官职。另外一个,太史丞算是国家档案馆副馆长,以文党的性格,或许更喜欢这样的职业。
说起太史丞,苏任不由的想起了太史令。当今的太史令司马炎乃是大名鼎鼎太史公司马迁的父亲。论时间,司马迁应该只有四五岁年纪,远远沒有到写时候。苏任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受了宫刑还能如此坚持的人,只不过沒有机会。
既然文党要做太史丞,苏任作为文党的学生,拜访太史令家就有了可能。眼看着已经到了中午,派去接文党的冷峻和霍金等人依然沒有回來。苏任急的团团转,这里是长安,很多事情出现变故的机会太多。就馆陶公主这次一声不吭,就让苏任觉得奇怪。
刘高兴奋的跑进來,差点被门槛绊倒:“先生,來了,回來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站了起來,苏任第一个就冲出了门外。院子里张灯结彩,和过年差不多,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苏任紧跑两步,率先跪在院中,身后的众人和仆人、下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文党瘦了,精神倒还可以。原本满头的白发变的稀疏了,眼睛里满是平静。冷峻和霍金一边一个搀扶着,一步步走下台阶。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这个头是苏任真心实意磕的,虽然他和文党之间只是挂名的师徒,在蜀郡这么多年文党一直将其当做儿子一样溺爱照顾。
大家留下了欣慰的眼泪。文党上前将苏任扶起:“子恒,”就说了这两个字,便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鬼门关走一圈,不由的让人感慨,回想起來就和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苏任连忙上前搀扶住文党,一边走文党一边慈祥的微笑,让人觉得他不是进了一趟廷尉所,而是出去云游,让家中的孩子们担心了。
尝了一口香茶,文党吐出一口气:“还是子恒的茶好喝,这长安的茶汤比起咱们蜀郡的清茶简直是天壤之别,”
众人笑笑。文党拉着苏任的手:“老夫常言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便是收你为徒,如今看來何止这辈子,再过几辈子老夫都觉得不亏,这次若不是子恒和诸位相救,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要……”
苏任打断文党的话:“学生受老师大恩,老师蒙难,学生岂能坐视不管,既然有能力,那就要营救,老师如今安然无恙,给学生一个尽孝的机会,学生求之不得,”
文党笑笑,拍拍苏任的手背:“好,老夫不说了,今日高兴,咱们就说些高兴的事,”
圆桌大宴是苏家的传统,文党在蜀郡也经受过几次,倒也不觉得奇怪。为了庆祝苏任的老师文党出狱,苏府全家上下无论大小,都有吃一顿大宴的机会。为了感谢下人和仆役这些天來对苏府的照顾,苏任给每人赏钱五十,酒一坛,肉一斤,让苏府上下全都热闹热闹。
多喝了几杯,霍金的话最多。不等众人散席,便站起來问道:“太守阿公,您在廷尉所有沒有见到董先生,他现在如何了,”
所有人全都停下了筷子,冷峻和苏凯瞪着霍金,霍金把脸一撇:“咋了,你们都想知道,沒人问我就问问,”
文党放下筷子,笑了笑,看了一眼旁边的董倩:“贤侄女放心,还别说,我在廷尉所真的见到了你父亲,好还,董先生并沒有被如何,他回长安比较晚,赵绾、王藏的事情和他的关系不大,现如今只等此事有个结论,若董先生沒有被牵连其中,朝廷会放董先生的。”
董倩盈盈下拜。文党又安慰了几句,这才摸着眼泪坐下。好端端的气氛,被霍金搞砸了,冷峻狠狠的踹了霍金一脚,霍金连忙低下头不再言语,一顿宴会也就草草的收了场。文党刚出狱,需要休息,自有刘高殷勤招待。苏任和司马相如、崔成儒、冷峻等人默默的坐在大堂里看着仆人收拾残局。
“崔先生,有沒有办法让董姑娘去廷尉所看看董先生,”冷峻第一个出声。
崔成儒想了想,看向苏任,见苏任也在望着他,道:“按律法來说,倒是可以,不过董先生这件事不比寻常,能不能办到我也吃不准,这样吧,我尽力而为,”
“多谢崔先生,”苏任连忙站起,给崔成儒行礼。
崔成儒还了礼:“此事比较难办,先生和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崔先生放心去办,办成办不成都沒有什么,”
“谢先生体谅,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一直沒有吭声的司马相如突然道:“董先生的事情的确不好办,刚才文太守在宴间的话让我有所联想,这一次文太守能顺利出狱,馆陶公主府安静的有些奇怪,董先生和文太守不一样,咱们若是还继续明着做这件事,我担心……,”
“什么意思,直说,”冷峻沒有听明白。
司马相如接着道:“我的意思是,若馆陶公主将咱们和董先生的事联系在一起,你觉得太皇太后会如何反应,”
崔成儒也是一惊,他人老成精,这一年多都在和长安的官吏打交道,很多事情作为局外人他看的清清楚楚,连忙点头:“对,很有这种可能,董先生是因为儒生的事情被牵扯进去,儒生被太皇太后定为忤逆,这罪状可大可小,咱们若被牵扯其间,就算是陛下也未必能救出我们。”
“那怎么办,董先生咱们就不救了,”冷峻有些着急。
苏任摇摇头:“一定要救,”
“那万一……”
“不能这样明着救,咱们若被牵连进去,就再也沒有机会了,所以这件事咱们得另想办法。”苏任想了想:“还是那句话,得从陛下身上做文章,在儒生这件事情上,你我无论是谁都碰不得,也只有陛下可以和太皇太后硬着來,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见到陛下。”
冷峻苦着脸:“这怎么可能,陛下住在皇宫,咱们这些人哪有机会,”
事情到了这地步,好像陷入了死胡同,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搭上梯子也够不到。苏任第一次觉得无力,不是沒劲,而是有劲沒处使。等级森严的社会中,百姓就是蝼蚁,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雄鹰的脚步。默默的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过一万种方法,可沒一种能够顺顺利利的接近皇帝。
半夜的时候,文党推开了苏任的房门。苏任一咕噜从床上爬起來:“老师,您这么晚了怎么还沒休息,”
文党笑笑:“睡不着,出來转转,看你房中亮着灯,就进來问问可以和我出來说说话吗,”
苏任一边点头一边穿衣,跟着文党來到院中。亭子里,石桌旁,师徒二人就坐两边。黄十三端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放在石桌上,又静静的退到一侧。今天是个好天气,月明星稀,只不过长安的天空和成都不一样,这里沒有山,四下空旷。坐在成都的家中,四周高大的身影将天空弄的像个井口。
苏任给文党斟了一杯茶:“听说老师被任为太史丞,那地方很好,有很多书,您应该喜欢,”
文党点点头:“是呀,记得我第一次來长安的时候,赶着牛车,车上满满当当装了三百卷书,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心怀天下,若陛下能用我,我就能让大汉歌舞升平,后來去了蜀郡,先做县长,后为县令,一直做到郡守,自认为兢兢业业,让蜀郡百姓丰衣足食,可是到头來又怎样,蜀郡匪患不绝,郡兵疲敝,到让心怀鬼胎者趁机而起,”
“哎,”文党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一生活了七十多岁,唯一让我自豪的便是办了一座书斋,蜀郡百姓叫他文翁石室,或许百年、千年之后有人还会记得吧,”
苏任道:“何止千年,数千年都有人记得,”
文党笑了笑:“可惜我唯一看的上的徒弟却不是出自文翁石室。”
“我哪有师兄们的才学,不过就是个商贾而已,老师说这话让我汗颜,”
文党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不必自谦,才学不济可以再学,为人和做事这两样想学也学不來,这么些年我一直看着你,从小小的温水到现如今的长安,你所到之处都会给我带來惊喜,记得当初你和董仲舒的那场对话吗,这段时间老夫在狱中想了很多,儒家未必是最好的,百家争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还有机会,老夫情愿为一私塾先生,绝不会再踏入朝堂。”
“老师,”
文党摆摆手:“我已经写好了辞呈,明日一早便会送上去,过几日就回成都,去那文翁石室做个真正的教书先生,老夫年过七旬,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苏任无言的看着老师文党,想要劝阻却找不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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