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帝到了北关第一线,这在士兵心中造成了很大的冲动。士兵们偶尔抱怨着那些权贵在洛阳享福享乐而他们在北关拼死拼活,现在连皇帝都亲自来了这等苦地方,每个人心头的感觉都不一样,但心中还是有感动和振奋的,这至少说明他们不再是被遗忘在角落里无关紧要的人。
在小关隘里死守了半年多的士兵终于有机会走出关隘,因为从即日开始关隘的驻防被取消,而他们也将随同御驾亲征的兵马一同踏上出征的路,以后也不用再孤零零在关隘里望着荒野的苍茫发呆。等一行士兵领完赏钱到了军营里,军营已经安营扎寨完毕,士兵们的帐篷需要自己来扎,就在扎营的时候,周围的篝火也生了起来,不但有干粮提供,甚至还有大块的熏肉用来烤食。要知道在进入夏季之后,肉类腐烂的很快,在小关隘内士兵们能吃上荤食的时候太少了。刚从关隘里出来的士兵一个个见到熏肉眼睛都直了,自己的帐篷还没扎好,就已经都在往篝火旁边挤。孙老爷一边架着烤肉的架子,一边喝斥道:“那些小娃子,先把睡的地方弄好,不然要是下雨我们不都要成落汤鸡?到了这种地方也要有点规矩。”
有人笑道:“成了落汤鸡更好,要是能吃到鸡肉就算把自己烤了都成!”话是这样说,不过还是有人督促着年轻的士兵去安营扎寨,北方的天气不定,尤其是在夏季,之前的夜空还是晴空万里明月当空,可谁知道后面后不会下雨?等士兵们刚把营帐扎好,孙老爷这面的肉才刚上架子,旁边不断有人催促着,可孙老爷一直不慌不忙的。孙老爷有些不耐烦道:“这吃肉跟吃别的不一样,要慢工出细活,一看你们这些小娃子就不知道这肉是怎么吃的。我们那会哪来这么好的待遇,几年吃不上肉都是可能的,见到肉都要慢慢来!”
一个年轻士兵道:“孙老爷你要是年岁大了腿脚不便,我们来就行。别找什么借口说什么慢工出细活!”他刚说完便被孙老爷转过身踢了一脚。士兵们哄笑间。突然见到有大队的人过来,登时所有人默不作声,孙老爷惊讶问道:“怎的了?”当看到是身为帝王的韩健去而复返,孙老爷连烤在架子上的肉都不顾了,赶进立正等待检阅一样纹丝不动。而这时候韩健跟几名军中的要员正好巡逻过来。
“行了行了。不用装样子,刚才不是闹的还挺欢。”韩健没好气说了一句,独自走到架子前,把架子上的肉翻动了一下,“再不好好料理,这肉可是要烤糊了,来人,再送几块肉过来,这些士兵在北关沿线苦守的日子太长,难得吃一顿便吃个饱让你们吃到吐为止。”
孙老爷嘀咕道:“要吃到吐可不太容易哩。”
韩健瞥了这年近四十岁的兵一眼。要说这北关沿线老兵已经很少了,而且还是原本北王府麾下的老兵。北王府服役的制度是四十岁往下,在北川一战得胜后北王府不复存在,北王府原本驻扎在北关的人马被收编,很多都被遣返和调派到地方上去镇守,北关沿线早就换成了东王府麾下的子弟兵,可这两年时间里,北王府的士兵越来越少,年岁长一些的更是早就被遣返乡里。
韩健问道:“你是几等兵?”
孙老爷愣了愣,面色有些羞红。在北关当了十几年的兵,但其实也就是资历老了些没立下多大的功劳:“十九等!”
韩健道:“去年兵部下令,十五等以下将官年满三十岁者一律返回故里旧地任差,你怎么没回去?”
孙老爷苦笑道:“回……这位上官。我就是这地方的,这就是我故里,所以没有什么返回说法。而且我的家人离散现在都不知道去哪了,这就算回去也不知道去哪找。”
韩健这才点头表示明白,怪不得眼前这老兵还能留在战场的第一线,原来这老兵原本就是地方兵。别人有家乡可回,可他却是家乡就在脚下,逼得他不得不留守。韩健对旁边地区上防区的负责人蔡和道:“将他们安置好,顺带看看给这老兵找找家人,等战事结束后最好能让他一家团聚!”说完韩健没多留,而是带着人到别的地方继续巡视。
等人走了,蔡和才走过来,而孙老爷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不好,整个人蹲在那一点精神都没有,蔡和走过来对统领和副统领交待了整兵之事,他们需要被编入到军中,原本的将职会保留,而且北地的士兵就地官升一级,等安排好蔡和才走过来看着蹲在地上的孙老爷,这时候旁边不少士兵也在劝。
“孙老头,你起来,这么蹲在地上算什么?肉不烤不吃了?”蔡和有些不耐烦,虽然一地防区至少有几千名士兵,但孙老头的事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而特批孙老爷留在北关也是蔡和特批的,要说在北关要隘中南方的士兵还经常更替,可孙老头一人便在一座关隘里镇守了十几年。以往有家人的时候一旬还有几天能回去看看,毕竟回家才几十里路,心里还有个盼头,可在两年前鲜卑兵马大举入侵之后,孙老头回家见到家园都毁了,他整个人也都崩溃了,只能是把感情寄托在他镇守了十几年的关隘里,就算鲜卑人马杀到了北川城黄河边,他所镇守的这座小要隘也未曾失守过。
士兵们劝说间,孙老爷被人扶着起来,原本很坚强的一个汉子,居然在流眼泪。孙老爷叹道:“原本也没个指望了,走的时候婆姨怀着孩子,多半也没个活路了,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现在都两年了,她就算还活着孤儿寡妇的怎么活?唉,这战乱年景不敢有别的奢望,就求得还能见到上他们一面,做梦都盼着在想那娃儿长啥样,可惜没的盼喽。”
蔡和不耐烦道:“陛下都说要给你寻亲,难道你觉得陛下是瞎糊弄你?就算你婆姨找不到,将来再给你娶一房,陛下刚才还有交待,你官升五级。直接十四等,以后留在北关作为顾问,看看你,才跟陛下见了两面。还想糊弄陛下,陛下都前事不计,以后你不大不小也是个将军了。”
孙老爷刚才还有些悲伤不能所以,突然听说自己官升五级也吓了一跳。他整个小关隘里的统领才十六级,而他突然就到十四等了。按照魏朝的典章,十四等最少也是个校尉,这要是镇守地方的话手底下至少有百十号人听他调遣,等于是衣锦还乡。可惜他家乡就在晏城,没有衣锦荣归一说,毕竟城里的军民早就死的死逃的逃,城破了而他的明将士们拼命,也说明鲜卑人没把小小的关隘放在眼里,攻破城池还有人和牲畜粮食可抢。攻破的小的关隘里面除了几个兵和少的可怜的粮食之外就没别的。关隘在北方战略意义更大一些,这至少代表着地方还有魏朝的人马,没有完全失守,将来援兵到的时候还能里应外合,就好像今日这样。
平日里共患难的士兵上前恭贺孙老爷,孙老爷脸上带着笑,旁边士兵打趣道:“孙老爷你刚才还在夹猫泪呢,咋的这时候就笑了?老没羞!”
孙老爷也不见怪,一堆人笑呵呵的,等韩健归大帐时又路过。所有人都起身相迎,这次众人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恭敬,虽然韩健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好像跟他们是一体的。韩健路过时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把那个年轻的士兵调去大帐当侍卫,而且在第二天就要上任。等韩健走远了,又是一堆恭贺的声音,连蔡和也有些羡慕道:“这小子真是有福,就是在陛下面前撒个谎就能当亲卫,回了洛阳那就是宫廷侍卫。这可是铁饭碗多少人都想抢。要是再能立个军功什么,当个宫廷侍卫的小官也能隐蔽几代人了,嘿,以后当了开国的功臣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人。”
统领过来道:“蔡将军说笑了,您老是将军,这小子就算被调去当亲卫那也只是个楞头兵。”
蔡和摇摇头道:“这可大不一样,去了陛下面前那就是陛下的人,就算是陛下的侍从将来当将军当相爷的都有,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我这等在边关上当个正将的,没几年就要荣归,以后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继承这差事,这小子的宫廷侍卫,多半后人是能荫蔽上的。行了,你们真是造化,可能是陛下巡视了几个营头,就你们这地方守备的紧要,还从没被蛮子打进来过,这是你们的造化,等战事结束肯定都会有更多的嘉奖!”
蔡和要走,统领和副统领去送,统领还特别带了银子去“孝敬”。怎么说刚才也赏赐了不少的银子,作为将军的看到的怎么也要孝敬一些才算是识大体。等人走了,旁边人才嬉笑道:“说的跟真的一样,还不是要我们把银子给他一些?嘿,当官的到哪都一样,想薄层皮再走。”
正说话间统领回来,手上却是拿着本要送出的银子,回来便训斥道:“别瞎说。蔡将军跟别的当官的不一样,这不连银子都不要?孙老爷……咳,孙将军以后可别忘了弟兄们。”
原本还称呼“孙老爷”,现在就要改称“孙将军”,但其实就算孙老爷官升五级,最多也只是个校尉,还够不上将军的资格。但这也是对孙老爷的一种敬畏,要知道这半年来关隘能守住,孙老爷居功至伟,尤其是在那次惨烈攻守战中,要不是孙老爷临场的调度,关隘里的几十个弟兄都要见阎罗,不过就算如此还是折损了二三十名弟兄。
“统领这话说的就不是了。说是什么顾问,到底是干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以后还能见面,又不是见不着了,倒是这小娃子运气好,以后跟着皇帝身边当侍卫,跟我们就很少能见到喽!”
孙老爷也是聪明人,老来成精,原本下面的弟兄肯定都来恭贺他,他必须要吐血拿出点银子给下面的人分分当是“同喜”,但他一句话便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那少年兵的身上,反倒少年兵成为了众人“同喜”的目标,那少年兵也没什么经验,自己能当皇帝面前的侍卫也觉得云里雾里的飘飘然,被下面人一鼓动,马上要拿出银子来分,不过周围也都是一群共同奋战了半年多的战友,也没太坑他。正说话间肉也烤好了,一堆人坐下来吃肉,每个人都是抱着一大块,刚吃了几口,又有人过来送肉,却是之前韩健路过时曾交代的多给他们一些让他们吃吐了为止。
“可惜没有酒啊,要不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何等的快活?”孙老爷一脸高兴,一来是升了官,二来原本只敢在梦里想想去寻亲的事,突然有了皇帝的允诺,将来说不定真能周到离散的妻儿,虽然机会还是不大,但怎么说也算是有盼头了。
少年兵手拿着一块羊腿肉,却是问道:“酒是啥滋味?”
马上又惹来旁边人的哄笑,这少年年岁最小,才不过十五岁,连酒是啥滋味都没尝过,别的人虽然年岁也大不到哪去,但在这少年面前都是老气横秋的,最少也尝过酒的味道。孙老爷笑道:“那可是好东西啊,喝了以后能忘却烦恼,感觉这世上好像人间仙境一样,哈,只可惜你小子还没有机会尝过。这行军打仗的不能喝酒,要是战事结束了,想喝多少喝多少,不瞒你们说,我家那婆姨酿酒可是酿的很好,有劲道,可惜啊……”
说着脸上又带着一些悲伤。有人安慰孙老爷两句,孙老爷也只是笑笑,不再如之前情绪突然就崩溃。一顿肉马上要吃完,少年兵突然问道:“孙老爷,明日我就要走了,临走前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大名到底叫啥?”
孙老爷笑道:“名字有什么紧要?叫孙三孙四的都成,其实我名字也不好听,所以才没对你们说。”
少年兵点头,也没勉强,却道:“我叫蒋跃,跃是跃马北山的跃,你可记住了。”
孙老爷惊讶道:“没看出来,你个小娃子还识字哩。你就告诉我是天上月亮的月,我也不知道是咋写的,告诉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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