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二年三月十九日,是阳历的四月二十六日,中原地区的清明祭祖,倭国的祭祖节日孟兰盆节是在八月中旬,也是樱花落尽、嫩绿初发的季节。河原披上一层新绿。
石山本愿寺的使团在附近的寺院之中休息了一夜之后再次程,牛车行进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下间赖廉和本多正信商量的时候没有明确具体的时间,只是说会在合适的地点出现。
下间赖廉坐在马车内没有了诵经的心思,进入明石郡之后也就是说进入了伊达领的边界线,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知道随时都可能遭到袭击,主动和被动的感觉实在难受。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下间赖廉的眼神突然变得尖锐而充满警惕,声音带着一丝颤音,道:“什么事?”手握住了冷冰冰的稚刀,稍稍抽出了少许,跪立起身,做好冲击的准备。
半晌,铃木重秀回道:“是枝吉城的守将组织附近乡村的百姓派来使者,想要向大人表示祝贺之意,还有一些本地净土真宗的僧人和信徒也一同前来迎候大人的到来。”
听得铃木重秀的话,下间赖廉不由稍稍放松∮了下来,眼神还是有一些警惕的余光,问道:“你所看到的百姓,有无不服或则异常?”
铃木重秀道:“没有,有三个枝吉城明石佑丰的家臣,还有四个附近乡村的百姓代表,总共七个月,一个净土真宗兴龙寺的僧人和一个信徒代表。他们献上米两担。酒两樽。还有其他一些物什。”
下间赖廉放下了手中的稚刀,吐出了一口浊气,擦拭了额头的冷汗,太过于紧张而已,他拉开布帘,说道:“好吧,不妨一见。带过了,枝吉城的明石佑行乃是和歌名人明石正风的儿子。也能够从当地净土真宗的僧人口中知道一些事情。”下间赖廉为接见慰问的人做了余下解释。
分成两队,一队由两个武士打头,另外一队则由一个僧人打头,十多个人出现在了下间赖廉的面前,领头的行佛礼的行佛礼,鞠躬的鞠躬,其余人纷纷跪伏在路边,瑟瑟发抖。
坐在下间赖廉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回了一礼,柔声道:“我是刑部卿法眼,搅扰你们的清静了。但不要害怕,我只是路过。要前往冈山城拜见大宰大贰大人,商议两家盟约。”
一个武士应道:“多谢大师,原本我家主公应该亲自出城前来迎候,偶遇风寒,卧病在床,城内早已经慌了神,一门亲众家老前往冈山求医问药,今日才来迎接还请大师多多谅解。”
下间赖廉倒是不疑有他,反倒是劝慰了几句明石氏的家臣几句。
那位偶遇风寒,卧床在起的原主明石佑行,和他的弟弟明石正行,以及百余精锐,以及一个随随便便披着墨绿色上衣,露出强壮的手腕,仿佛一个性格粗暴的僧人坐在枝吉城头。
明石佑行目光时不时瞥向僧人,阴沉着脸,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忽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自己堂堂一城之主,竟然会去相信一个自告奋勇扣上门来的怪僧的大话。
怪僧瞥了一眼明石佑行,不知道从何处一只酒葫芦,打开盖头,倒头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沁出的酒香弥漫城头,喝了一大口后,用僧袍擦了一下嘴,打了一个酒嗝,道:“好酒!”
明石正行刚想要驳斥他无理发泄被耍了的情绪,他的兄长突然站了起来,红着眼睛几乎扑在了城墙上,目视着远处,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回头道:“这不可能?”
明石正行下意识问道:“大兄看到甚?”
明石佑行指着明石川岸堤,冷笑道:“果然如随风禅师所料不差,有人胆敢袭击石山本愿寺的使团,不管成功与否,枝吉城和明石一族脱不了干系,最终难逃一劫,不知禅师下面该如何应对?”
明石正行顺着大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得明石川的岸堤上,有一些黑衣人正在放步狂奔,或拿稚刀,或执弓箭,凶悍而嚣张,而人群此起彼伏的高喊着“诛佛敌,勤正道!”,直奔停下车见礼的使团而来。
同样大惊失色,昨日跟着兄长听了怪僧荒诞不经的大话之后,要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两兄弟怕是早已经将那怪僧打将出去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哪里会想到真的发生了。
明石正行同样以一副最为虔诚的眼神望着眼前放荡不羁的邋遢和尚,随风用手遮着阳光看了一眼外面的动静,冷笑道:“让他们飞一会儿,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该吃饭了。”
怪僧总有怪异的行为,两兄弟“呃”的一声,竟然无言以对,哪里还吃得下饭,早已经急红了眼睛,稍一不注意看到随风正招呼着人喝酒吃饭,好似在家中一般随意。
蜂须贺小六看得石山本愿寺的使团停了下来,他咧嘴一笑,高声喊了一声:“诛佛敌,勤正道。”说着拉起弓弦,“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人群中。
护卫刚刚拔出稚刀的手臂突然停滞,接着他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中了一下,脸上插着一枝箭,箭尾上的锦羽还在风中飘动着,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点儿光景,然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跑到最前面的几个贼人抬起了胳膊,眨眼间六枝箭已经射了出去,箭术无法和他们的首领相提并论,不过趁着混乱,还是射倒了两人,还有一人射中了胳膊,剩下的三枝箭落了空。疾跑之下,还能够达到一半的杀伤力,足够说明这伙袭击者非等闲之辈。
铃木重秀刚刚从酒樽中提了一碗酒出来要喝,酒听得远处传来嘈杂的奔跑生。其他几人还没有明白过来。他对于这个早就是非常敏感。再加上下间赖廉昨日的提醒,将碗扔下,大声喊道:“敌袭!”
他的话音刚落,混乱之际,便是蜂须贺小六射杀了第一人之后又瞬间被射倒了两人,一人受伤,刚想要抬头看看敌人数量多少,不曾发觉十七八枝箭射了出来。一时间,整个使团倒下了六人,惨呼声不断。
骤然来临的袭击惊醒了失魂落魄的百姓们,他们立刻在“逃命啊”以及几声毫无意义的嚎叫声中朝着东西方向各自逃命,本地的净土真宗的僧人和几个信徒慌不择路冲进了使团的队伍。
铃木重秀一脚踹倒了一个信众,骇然失色,怒道:“混账,滚开,将牛车横过来,长枪阵在外。稚刀队随时准备拼杀,铁炮队与我狙击敌首。一定不能够让他们伤害到大人。”
在鞭笞了两名乱跑的信徒之后,能够被选出来担任下间赖廉的护卫的人全都是军中的精锐,在铃木重秀的和吃下,队伍开始有条不紊地以牛车为盾牌,布阵在两侧,总共三十余人护着下间赖廉等寥寥数人。
下间赖廉看得还没有接手就被射杀了九人,暗忖道:“这都是找的什么人啊,太凶悍了吧,这不是自找死路嘛?!”他锐利的声音喊道:“枝吉城近在咫尺,很快就会有援军到来。”
蜂须贺小六又射了两阵,有了牛车抵挡的使团虽然只能够被动挨打,倒是没有伤亡,他背上弓,抽出长刀,指向牛车,高声喊道:“诛佛敌,勤正道!”说着大步迈动,跑将过去,然后狠狠跳了起来,跳上牛车,一刀刺在了牛身上。
“哞……”老牛一声惨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股鲜红的血液从牛身上飚了出来,疼痛感让老牛发了疯的乱窜起来,长鸣嚎叫声中,狂奔起来,撞翻了四五个使团的护卫,站在牛车上的蜂须贺小六哈哈大笑着,一手扶着牛车箱,一手提刀乱刀。
下间赖廉看得好不容易结成的队伍又被冲乱阵型,死伤了数人,骇然失色,暗道:“本多正信,你从什么地方找的混人,你真的想要我死啊,不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吗?!”
蜂须贺小六杀得兴起,哪里顾得上,更何况他只是杀了寥寥数人,只要留下几个重要人物便可,况且他可是听得本多正信说过,越惨越好,现在还没有惨到哭的时候。
蜂须贺小六跳下马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站起身上,又提起刀跑向使团,这时他的手下们也已经冲到,他们也得了命令,那几个虚弱的僧侣不杀,其余穿着戎装的护卫随意。
蜂须贺小六等人以死相搏,以命搏命,一个个勇不可挡,而看些守卫使团的护卫们却是未战先怯,裹足不前,转眼间,已经有五个护卫被杀,三个护卫被打倒在地失去战力。
枝吉城头观战的明石两兄弟瞠目结舌,惊骇不已,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凶猛的恶徒杀进石山本愿寺的使团中间,短短时间了,已经有二十来人被打倒在地,生死不知,鲜血流了一地。
忽然,明石正行拽住明石佑行的手臂,惊骇失神,凝重沉声道:“大兄,不能够再等了,再等下去,就要被杀光了,到时候真的无话可讲了,趁着现在还有活口冲出去吧。”
明石佑行目瞪口呆的点了点头,刚要下令,怪僧随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他的呼吸声再次粗壮了许多,红彤彤的双眼看着对方,随风看了一眼外面,舔了舔舌头,戏谑道:“还真够拼命的。”
明石佑行听得随风如此随意草菅人命的话,一张脸霎间变成了酱紫色,神情僵硬,一双眼睛难以遏制的喷出了怒火,欺人太甚,他怒喝道:“禅师,你的目的就是看着使团的人死光光吧。”
随风微微一笑,讥嘲道:“你想想,石山本愿寺的使团为何不选择更加方便的船,要知道伊达家已经控制了淡路岛,就算不乘船,快马加鞭也早到冈山了,他们为何要乘坐慢腾腾的牛车,又不是去踏青?”
平淡的一句话浇灭了明石佑行升起来的怒火,另外一股火开始上涌,感觉心跳剧烈,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他想到了石山本愿寺使团的目的,他明白了随风为何会如此风轻云淡的缘故。
随风瞥了一眼,道:“现在明白了。两虎相争,必然殃及池鱼。石山本愿寺明白一旦深入伊达领,想要组织起这样一次袭击就会变得异常的困难,想要全身而退跟做梦差不离。”
明石佑丰拳头咯吱咯吱的响着,指甲刺进了掌心都不自知,他抬起头来,目露凶光,他知道自己成为了那个最悲哀的鱼儿,唯有自救才能够脱险的鱼儿,跪地求道:“还请禅师救我全族老小。”
随风看着城外的杀戮,道:“石山本愿寺阴险狡诈,他进入伊达领内第一时间就遭到了攻击,是个人都会怀疑是否是贼喊捉贼的苦肉计,所以他一定要做到不像苦肉计的苦肉计,谁会自作孽到将自己杀得奄奄一息。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就算有所怀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只能够将罪过推到石山本愿寺的对头身上。他们的对头竟敢在伊达领内袭击使团,这已经不是在打伊达家的脸,而是直接在向伊达家宣战了。”
停顿了片刻,随风继续说道:“最终不管局势如何,作为当事人的明石一族,情况如何,昨日贫僧已经说过,想要活命,其实很简单,就是抓住凶手,逼问出谁才是主谋?”
两兄弟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跳将起来,道:“那还快去?”
随风摇摇头,说道:“你看看,外面这帮人如此凶悍,你认为凭着你们这些家伙会是他们的对手,还要抓活的,做梦吧!”突然,他注视着两兄弟,低沉的声音道:“你们真的想要活命?!”
两兄弟看了一眼城外,那帮子杀才,抖索了一下,再看一眼城内的所谓精锐,使劲摇头,又使劲点头,谁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