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车里。”
刘禹将车子停在马路边上,随口吩咐了一句,便将雨衣的头罩拉上,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这一段河堤,正好位于琼山市区的中心地带,直接连接着琼山港,入海口离此不到两里地,在河堤工程还未开始之前,就是洪涝的多发区,不过那时候河岸两边都是田地,淹了也就淹了,如今可不一样,这一带在规划中是居民区的集中位置,后世最喜欢用来吸引买家的概念,也就是所谓的河景花园。
可是如果,这条河的河水变成了泛着黄的急流,咆哮而下,不但称不上美,看着还有些心惊胆战,此刻,靠近岸边的刘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景,眼前的黎母水,已经不再是印象中,清澈见底的碧绿江水,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试图挣脱人类的束缚。
脚下的这道堤坝就是束缚它的缰绳,而更让他心惊不已的是,这条缰绳,似乎并不那么结实。
张青云所负责的水利工程,始于大约三个月前,动用的人工达到了数万之多,材料物资更是优先供应,可由于是第一次进行类似的工程,他们不得不一边试验一边开展,进度就慢了许多,后来为了抢时间,需要分成几段同时施工,相当于在做一个拼图游戏,刘禹看到的这一段,恰恰就是两段的结合部分,很明显,结合得并不严密,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有一边的混凝土已经被水给冲塌了。
“......不行,这样子站不住,水流太急了,有会水的没有,找几个水性好的,下去打桩子。”一个又沙又哑的声音隔着雨声传过来,刘禹一听就知道是张青云在那里。
“这么急的水,再好的水性也站不住啊。”这个略有些文弱的声音来自于胡幼黄,他循着声音的方向,从人群外绕了过去。
“拿绳子捆上,多用人在上头拉住,可保无逾。”想不到连陈允平都来了。
等到刘禹找到他们在哪儿,一些水性好的军士已经在脱衣解带了,第一个发现他到来的,就是将自己脱得只余下一条裤头的吴老四。
“抚帅!”
“属下等见过抚帅。”听到他的叫喊,几个领头的赶紧上前来见礼,刘禹还不及将他们拉住,周围的军士也好、家丁也好、被征集而来的民壮也好、前来帮忙的百姓也好,都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抚帅到了!”
“抚帅!”
......
这阵欢呼被人接力般地传播着,一下子响彻了黎母水两岸,仿佛他的到来会有什么奇迹,让人顿时感觉力量无穷似的。
大雨中,刘禹连人都看不太清楚,只能四下一拱手示意,看到吴老四等人的动作,他知道这些人就是被挑出来,马上要下到湍急的水流中的那一队,此刻他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替代的方法,后世那么先进的科技之下,遇上这种洪水也一样是用人在堆,不过,为这些勇士加上一层保险,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种绳子不行,命人去仓库中,取钢索来,一头带扣子的那种。”随着他的吩咐,胡幼黄赶紧带人匆匆而去,刘禹目视张青云继续说道:“人力不保险,去寻几头大象,告诉那些象奴,做得好有重赏。”
没等他看过来,陈允平赶紧补充了一句:“下水之前,给他们喝点酒,下官记得仓库中有那种上好的烧白。”
一人计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之下,把所有能想到的措施都给想到了,刘禹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个被冲塌的缺口约有十多步宽,如果不及时用沙包堵住,大水就会直接将祼露的河岸泡松泡软,从而撕开一道口子,或许造成整个堤坝的崩塌,对于这样的险情他也是头一次亲自经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很快,一群大象被赶了过来,等到胡幼黄带着人把东西都从仓库运过来,这边吴老四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刘禹出人意料地拿起被他们脱下的长筒军靴,蹲下身亲自为他穿上。
“水底泥多,光脚如何站得住,也容易被划破,不过一双鞋子,再精贵能有人命值钱?”
在他的带动下,张青云、胡幼黄、陈允平等一众官吏,也都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为这些勇士亲手穿上鞋子,刘禹将系带牢牢绑紧,拿起一瓶散装白酒,咬开塞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吴老四等人何曾被人这么看重过,一时间激动得双目发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一群人接过酒瓶子,满满地闷了一口下去,顿时感觉到一股热力涌上了心头,烧得人火热火热地,恨不能马上跳到水里去。
为了安全起见,系在他们腰间的钢索原本是用于高空建筑施工的,质量非常好,而钢索的另一头,按照一人一头这么排开,每人之间只隔了半步左右的距离,然后手里拿着铁锤、背上绑着一头尖的粗木钎子,就这么一步一步倒退着,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向着堤坝下去。
第一个落水的吴老四,还不及站稳脚,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了一下,行将跌倒的一瞬间,他猛地从背上拔出一根长长的木头钎子,扎进了水中,同时身上的钢索一下子就被拉得笔直,好在岸上的象奴很有经验,慢慢地赶着大象朝前走,借着这股拉力,他奋力地站住了脚,还有余力拉了边上的同伴一把。
“好!”岸上的人看得分明,一齐口为他喝了声采,吴老四不禁面有得色,照着自己的法子,与下水的军士一块儿,一人拉一个,两人拉一双,虽然被水流冲得摇摇晃晃,却靠着腰间的绳子,脚下的盘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到二十步的口子,十多个军士就这么手拉手,站在了齐腰深的水流中,不仅要站稳,还得把足足一人高的粗木钎子钉入水中,其难度可想而知,很多次刘禹都亲眼看到,有的人直接被水流给冲没了顶,过了一会儿,又呛着水露出了头,他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凝重。
这种工作,最难的就是第一根桩子,只要能稳稳地扎下去,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倚靠,不知道是不是刘禹的到来,真的有什么加成,没过多久,一排整整齐齐的木头桩子,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看到他们成功地打下桩子,河岸上顿时暴发出一阵欢呼,刘禹等人也是兴奋不已。
这就是张青云他们想出来的法子,与后世的堵漏办法大同小异,水流太急,直接将沙包扔下去,很容易就被冲走了,先用木头桩子固定出一个水流相对较缓的地方,再靠着沙包本身的重量慢慢堆起来,就能保护祼露的河床,等到大水退去,用钢筋混凝土加固,便可形成永久性的堤坝。
十多个军士,每个人的身上都背了至少三根粗木钎子,放开手之后,只能全凭绳子和脚来支撑身体,力气稍稍小一些的,都在钉上一根之后累得气喘不止,人也变得摇晃不止,看得岸上的众人焦急万分,刘禹有心想鼓动众人为他们加油打气,一时间又想不到词,转头一看,顿时有了个主意。
“关先生还在府中么?”
被他问到的陈允平不解地点点头,他将后者叫过来,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陈允平马上就明白了。
没过多久,突然一个声音在众人的身后响了起来,声音之大,直接压过了雷声和雨点,由于距离的原因,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山谷回响的效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富有节奏感的鼓点,让在场的所有军士不自觉地昂起了头,因为那就是宋人惯用于战阵的进军鼓,闻鼓则进,不进即死,这样的军法条例,早已经深植于每个军士的心中,自然也包括了下到水中的那十多人。
“弟兄们!”吴老四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根桩子,不过并没有马上让人拉自己上去,而是奋力大喝道:“抚帅在看着咱们,弟兄们在看着咱们,百姓们在看着咱们,再加把劲,我等同进同退,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余下的众人一齐高呼,引得岸上的军士们一起和应,就在这种隆隆的鼓点当中,他们高举大锤,将一根根桩子,钉进了脚下的河水中。
等到所有的桩子钉完,还要用绳子将它们连接起来,最终成为一个整体,眼见着一切都做完了,刘禹赶紧示意,将他们拉起来。
没想到,居然无人肯动,张青云面色复杂地看着下面,喃喃地说了一句:“他们是想,让我等将沙袋,先扔下去。”
刘禹猛然回头,果然,吴老四扶着一根桩子,举着一只手,朝上面喊着什么,由于外界声音太大,根本就听不清,不过看他的手式也明白了。
“沙袋,准备。”
没时间争执了,刘禹一声令下,无数军士扛着沙袋,整整齐齐地排在河堤上,只等着他的手臂挥下来。
“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