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匆匆,卒卒鲜暇。
卯初,整个宁国府的奴仆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卯时五刻,宁国府的角门前,车水马龙。
神京城郊的庄头们,正带领着庄户们拉着牛车,一溜儿地在宁国府门前排起了长长的车队。
各种牛车上面,拉满了冬季的鲜果、以及各种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还有各种各样的活禽家畜。
更有三五农夫,他们的手上各自牵有一头活牛。
难能可贵的是,在冬日时分,竟还有一车看起来挺新嫩的白菘和苋菜。
今日,便是荟芳园梅花盛放最佳时。
宁国府于今日,大摆筵宴。宴请西府一众有头有面的主子、并那些在神京城生活的另六房贾氏族亲,筵席赏梅。
连着下了数日大雪的神京城,至今日,暖冬的阳光,开始将满城的积雪化为雪水。
辰初刚过,贾珍的身影便出现在宁府正门。
一众庄头农户们,纷纷围了上来,规规矩矩地躬身见礼请安。
贾珍一路沉着脸,朝替他请安见礼的下人们,轻轻颌首。
待珍老爷上了马车,马夫一扬马鞭,朝西府的方向驰去。
贾珍在荣国府西角门下了马车,一路直入荣庆堂。
来到抄手游廊,一众在廊下闲聊的嬷嬷婆子们,远远地便纷纷起身,见礼请安。
有那头脑灵活的婆子,闪身禀老太太去了。
贾母上房。
李纨和王熙凤两位妯娌,一大早便被尤氏请到东府帮忙操持去了。
而那些姑娘们,正各自在自己的闺房里,描妆画眉,准备盛妆出席今日的赏梅宴。
彼时,贾母上房只有老太太,并鸳鸯和琥珀几位大丫鬟。
待贾珍请安礼毕,落座,贾母便奇道:“珍哥儿,怎如此时辰过来,莫不是你怕我今日不过东府?便这般早来请我这个老婆子?”
贾珍接过鸳鸯端过来的热茶,闻言笑道:“还真被老祖宗猜对了一半。”
将手中的那盏热茶放下,贾珍等老太太的好奇心被勾起,叹了一口气,说道:“孙儿过来,一是请安,二便是因那前几日,东府出的那么一档事。”
“原本孙儿还以为,是我哪玖弟惹的祸,谁知会宁伯那小儿,竟被皇帝亲自下旨,让戴内相打断了另一断腿,孙儿也被敬老爷给臭骂了一通。今日孙儿过来,是想求老祖宗一件事情。”
听贾珍这么一说,贾母的眉头皱了起来。
贾玖一事,她早前进宫谢恩时,蒙圣上降恩,在宫里和大姑娘见了一面,并从大姑娘的口中得知。
会宁伯事发那日,圣上召贾玖进宫问话,大姑娘亲见,贾玖一蹦一跳地从宫里走了出去。
很显然,圣上并没有要降罪贾玖的意思。
想到这里,贾母顿觉头疼了起来,忙让鸳鸯替自己按摩起来。
“珍哥儿竟还有事要求我老婆子?究竟是何事,且说上一听。”
贾珍特意挑这个时辰过来,目的,便是他前几日定下的计谋第一步!
“老祖宗,您也知道,那日孙儿得罪狠了玖弟,早几日他搬回府后,孙儿原本给她指派一些使唤的丫鬟,谁知,他一个也没瞧上,全都给打发了。”
贾珍说罢,朝鸳鸯琥珀她们瞧了一眼,笑道:“整个东西两府,谁不知道老祖宗亲自调教出来的丫鬟,都是贴心人,这不,孙儿便求到了老祖宗您这儿。”
鸳鸯、琥珀玻璃一众大丫鬟闻言,纷纷垂下脑袋,无不是羞红着脸面。
贾母闻言,先前心里不妙的预感,稍稍落了下来,她还以为珍哥儿求她,办的是甚难办的事儿。
刚好,她也有一事需和贾珍相商,贾母捂嘴‘呵呵’笑了出来,说道:“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個丫鬟,值当不了什么,我屋里所有人都在这儿,除了鸳鸯,其他的你都可以挑去给他。”
一时,除了鸳鸯,其他的大丫鬟,纷纷紧张地望着贾珍,生怕他开口点了自己的名。
东府,可不是她们想去的地方。而那位哥儿,黑不溜秋的,哪里像是一个国公府出来的哥儿?
贾珍听了,插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握住。
这第一步,算是走完了。
心里正暗自兴奋的贾珍,脸上却摆出严正的神色,正声说道:“老祖宗,您想岔了,孙儿哪敢从老祖宗屋里挑人,只不过是孙儿想着,等哪日孙儿寻到好颜色的,便遣来老祖宗的屋里,请老祖宗替孙儿调教几日。”
琥珀玻璃她们听了,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便落了下来。
贾母闻言,心里更高兴,使唤惯了的大丫鬟,她也舍不得轻易许出去。
谁让大姑娘和她说过,天子和皇后娘娘在宫里闲话,皇帝称呼那孽障,开口一个贾卿,闭口一个贾卿。
既如此,左右不过是一个下人,赏了便是赏了。
贾母连连点着头,忙不跌地应道:“好好好!老婆子便舍了这条老命,替珍哥儿好好调教,准让珍哥儿称心如意。”
说道,贾母顿了顿,长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贾珍见状,为求目的能够顺利施展,便想哄一下老太太,出声问了一嘴:“老祖宗最近可是有甚烦心,且请老祖宗说将出来,让孙儿来替老祖宗排忧解难。”
贾母听了,赞了一句珍哥儿是个孝顺的。
遂将在重华宫谢恩上皇时,上皇与她提一嘴贵妃‘省亲’一事。说道。
“皇帝为了成全宫中嫔妃、才人的孝心,准许椒房眷属在每月二六日入宫看视她们。
太上皇又开恩,凡是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进入私第,略尽骨肉之情。
这不,府里正为明年给大姑娘修建省亲别院一事闹得不痛快,出城外寻一处地儿,这银钱花起来可海了去,珍哥儿借一点?”
贾珍真想抽自己一大嘴巴,没成想,暂时还没有谋到西府的人,反倒是把自己先给折了去。
自家翻新一下荟芳园还要十几万呐,东府大姑娘这省亲别院可是皇家级别,所要花到的银两何止海了去,那便是个无底洞。
不说修建一座省亲别院起码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两,单单贵妃省亲一次,花的银子便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过老太太开了口,作为后辈,贾珍倒是不便拒绝,斟酌片刻,贾珍尝试着开了口。“孙儿那头还有十万两的闲钱,要不,孙儿明儿让人将钱先拿给老祖宗应应急?”
瞧见老太太一张黑下来的脸色,贾珍干笑一声,咬牙说道:“老祖宗,近来东府确实是没甚余钱了,很多庄头因今年收成不好。
他们早早便打发了人到府中报信,禀告至年关他们上供的钱银大少于往常。
再说,东府一大家子人,过年要给他们赏钱,还要给一些老亲迎来送往,孙儿确是拿不出再多的余钱了。”
贾母闻言,脸色这才恢复一点颜色,说道:“我就说珍哥儿是个好的,我也不要你东府的银钱,就是有一事和珍哥儿相商一二。”
贾珍听了,心下一喜,忖道:不是要借钱?还有这好事?
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问道:“老祖宗但请说,孙儿绝不皱眉,今儿个舍了孙儿这条老命,孙儿也定要给老祖宗办妥当。”
“真的?你那政叔寻来了工部的山子野大师,在府上斟测了一遍,最后觉得直接打穿东西两府的围墙。
将省亲别院修建在东西两府的地皮上,一来你们东府有活水,二来嘛,合两府的地皮,也就堪堪足够皇家的位分了。”
贾珍现在只想去到无人的地方,直抽自己两大嘴巴!
这嘴啊,还真不能胡乱答应。
这省亲别院建下来,地皮儿该谁的?
突然,贾珍难得想了一头,便硬着头皮推诿道:“老祖宗提议的好,孙儿也觉得在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姓。
咱们都是贾家人,惟有一点,这毕竟是祖宗留下来的地皮,孙儿还要和敬老爷知会一声。”
贾母可没有听出贾珍实际是在拖延时间,反倒是她觉得敬哥儿好像也没几天好活了。
珍哥儿如是说,那事情便是成了,思忖了一下,贾母便笑着连声称赞珍哥儿识大体,遂又狠狠夸了几句贾珍有孝心。
祖孙两人闲话了一会。
贾珍便起身告罪一声,离了贾母上房。
当贾珍神色匆匆往东府回时。
赖大赖二的娘亲,赖嬷嬷正引领着一位约摸十三四岁的标致丫鬟,迈步进了荣国府西角门。
宁国府这边。
一直替贾珍在暗地里,做些龌龊下流、见不得光的人,早已经候在了书房等着珍老爷。
其人年约三十左右,大脸、歪鼻梁、嘴唇薄厚不均,双目无神,正一边吃着茶,一边不停地打着哈欠,观其神色,颇像一夜无眠。
男人听见书房外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马上从椅子上起身,急步迎了出去。
一瞧见大脸男子,贾珍便急声问了起来。
“老王,东西可备好了?”
歪鼻梁老王,一边跟随珍老爷进入书房,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小瓶瓷器。
见老爷发问,脸上流露出一丝猥琐,阴声笑道:“老爷,小的昨夜亲自试过了,只需要滴上两滴,小的保证石女变残柳,烈女变娇娘。”
贾珍接过老王手上那瓶瓷器,眸中精光闪闪。
前几日下人回报,老爷与不知名的人密谈,后来他寻来焦大询问几句才得知,原来那人便是‘货通天下’车马行的大掌柜。
按焦大给出的说法。
哼哼,这老不死的,竟还偷偷摸摸藏有车马行的份额。
时不我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