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贾敬院。
贾敬院落这时空无一人,除了落雪,寂静一片。
里间,躺在床榻的贾敬,今日的精神较之以往颇有起色。
此时的贾敬,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小人得志地斜眸,望着坐在他榻前的男人。
男人年约五十左右,长脸、一字眉、圆眼、肤色白皙,颌下留有一小撮胡须。
只是他的脸色此时颇为不善,正冷声朝贾敬说道:
“我真恨不得一刀把你给捅死,明明你已经将他放了出去,你家那小子都要将他逐出族去,你却又把他给喊回来。
我告诉你,就你那点小心思,别老想着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主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你心里想的那些小九九,你以为我不知道?”
贾敬听了,‘嚯嚯’地笑了出来,有气无力地接话说道:
“我都还没死呢,就算你想骗鬼,你也且等我死了,你再到坟前和我说,又或烧纸上香给我的时间说,这才是叫做骗鬼。
名字是你给取的,什么含义,伱当我不知道?当年咱们本就商量好,让他科举入仕,后来他闹着要去西北边军,我可是阻止了。
可你呢?你就是一个老乌龟,王八蛋!你现在有脸跑来说我?
当年你一听到他要去九镇充边,你这老乌龟不也被吓得半死,只不过是因为他去了西边,你才没做声,不就是西北那边有你埋下的人么。
老乌龟,当年我可是挺好奇的,如果他去的是东边,要和罗刹鬼死拼,你这三年还能不能吃得下睡得好觉?
毕竟,最东边的那鬼天气,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而你在哪边也根本插不进手。”
白脸老人脸色平静,瞧不出喜怒哀乐,冷声回道:“大周除了最东边那镇,其余八镇,小主想去哪个镇便去那个镇,没人?那便调一个总兵过去就是。”
贾敬听了,一时沉默不语,他并不是觉得老乌龟在吹牛比。
以老乌龟和内务府以及几位朝臣私底下的关系,临时调换一个总兵过去坐镇,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甘肃镇的总兵,不就是被老乌龟给运作上去的。
虽说那位总兵只是和老乌龟存在利益关系,但老乌龟却能通过总兵按插自己的人手,来确保玖哥儿的安全。
白脸老人说罢,神情冷淡,冷冰冰地说道:“我今日冒着危险过来,是当面劝你不要白费机心。”
贾敬闻言,勃然大怒,躺在床榻上吹胡子直瞪眼,骂道:
“老子替你们担了十几年的风险,在老子死前,总得替我那些不肖子孙留点保障吧,不求他们最后能有多大的富贵,老子只求他们能够保存宁国公府这個敕造府邸。
你这死人脸,老乌龟!老子就不相信,你会不明白老子的苦心。”
骂罢,贾敬深深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立马萎靡起来,病容上见着一抹忧虑。
“老乌龟,如果宁国府在我的手上没了,我可真就没脸下去见国公爷了。”
白脸男子一直沉着冷冰的神情,闻言,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异色,许是因贾敬的言语联想到了什么。
被贾敬捕住到后,贾敬那副病容上面见着得意之色,嚯嚯笑道:
“嘿嘿!反正他已经答应我了,我这下也就死得瞑目了,反倒是你这个老乌龟,哪怕再给你几十年,你都未必有脸下去见……”
这时,院落响起焦大骂骂咧咧的声响。
贾敬顿时收声不语,白脸老人虽然恼怒贾敬的话,但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少顷,焦大将汤药端了进来,右手拇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插进了烫碗里面。
待焦大将汤碗放至条几上面,转个身又走了出去。身形无比洒脱,显然没把病榻上的敬老爷当成主子爷。
白脸老人和贾敬二人,对焦大的失礼举动并无恼怒之色。
等焦大走出房门,白脸老人冰冷着脸,说道:“我还以为你只懂得修道呢,没想到你也清楚,那位一上来,便准备对勋贵们下手。
如今你这座开国府邸,老的没用,小的一样没用,再小的更加没用。老东西,你再瞧瞧我家小主?”
贾敬闻言,顿时恼火大骂道:
“老乌龟,你今日是成心过来气我的不成,这怎么能比?能比吗?就是因为比不了,我才让他搬回府中。
你这个老乌龟,好歹老子也是替你担了十几年的锅,你信不信我下去找你主子告状去?”
白脸老人听见贾敬最后那句话,目光中冰冷的眼神不再,换而之的是一丝追忆。
良久,他才恢复神色,说道:
“是,我承认,十几年前,将他放在你宁国府,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但如今不同以往,天子已经换了人。
而今你府里的情况又大不同以往,如今让小主离开,才是最好的法子,如若不然,迟早被你那好儿子给牵连下去。”
贾敬听了,呵呵地笑了一句,说道:“我那儿子怎么了?他虽说少了点血性,也就贪杯好色了一点。
男人嘛,这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咱们这些钟鸣鼎食人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倒是你?嘿嘿!”
笑罢,贾敬先是粗粗喘了一口气,复又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白脸老人也不恼火,抬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贾敬,惊讶出声:“你是真不了解你的儿子,还是真不知道他的那些所作所为?”
瞧见贾敬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白脸老人一直冷冰的脸容,见着一丝诧异,最后叹了一声,说道:
“得,这是你的家事,宁国府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我管不着,我今日冒着危险过来,一则是看在你就快要断气的份上,见你最后一面,二则也是赶在你断气前告知一声。
倘若以后,因你后辈弄出的祸事,一旦危害到小主,就算小主不忍,我也不会留情,我会大开杀戒。
哪怕最后,我的身份暴露,被大明宫和重华宫那两位知道了,我大不了带上小主出海,至于你宁国府的事情,我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毕竟,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竟会是那一位坐上那个位置,他的手段,我十几年前便已经领教过。
接下来的日子,我身边那些得力的人手会潜藏下去,除了必要的人手,我不会让我的人主动接近小主,除非等那位死了。”
说完,白脸老年人抬头,瞧了瞧轩窗外面的天色,叹了口气,遂起身说道:
“言尽于此,今日算是永别,你就期望你的孙儿替你生个重……”
说到这里,白脸老人顿了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小主回了京,身边没甚得力的人手,我思来想去,我身边那些人也不好安排,便找了其他人,他们,你和小主都认识,过不了几日,他们便会先行前来见你。”
说罢,白脸中年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说道:“等你有了白胖重孙,这样一来,说不定我还能替你宁国府保留一点香火。
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先走一步了,省得我待会撞见小主,我不忍言。
走了走了走了!贾酸儒,你且先下去等着我罢,这十几年辛苦你了,我这人你了解,也不会与你说声道谢。”
白脸老人抬眸,冰冷的脸容,浮起了一丝感慨,轻声说道:
“等时机成熟那天,我和小主相认后,只待小主认主归宗,我便下去,陪你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