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山中,刚接收到密信的陶潜面色很是复杂,半是惊骇,半是庆幸。
现在他很是欣慰于当初俘虏秦无相后,没有将这个“故人圣子”斩杀,而是将其度化。
方士内有了自己人,这等绝密消息也可提前得知。
陶潜心底刚有了此念,忽而面色又是一僵,却是那空空魔钻了出来,弱弱解释道:
“老爷!”
“先前你许是在闭关修炼,小的感应不到,寻不着你。”
“这消息,其实是十日前的事。”
“那劳什子方士,早已发动计划,此界此国,南北合计七十二省,如今都已是狼烟四起,混乱不堪。”
空空魔一说完,陶潜面色登时又变。
挪移闪身,转瞬回转白玉楼中。
云容与陶潜已是心有灵犀,早先便察觉他的心绪状态,先一步将楼中诸多旖旎景象收了去。
复了狸奴本相,径往陶潜怀中钻了,乖柔窝好。
陶潜心系天下变局,欲知晓如今态势,自然也没了那兴致,轻抚了抚云容姐姐柔软的身子,而后便开始施法。
先前因了他在阳燧首义后立下大功业,又被自家天尊挂上天穹,日夜受人道气运灌注熏陶,意外也得了一桩瞧来作用不大,实则很是玄妙的神通异术。
此术,便是以“人道气运”为媒,感知天下大势。
所谓观气知命,莫过于此。
当然,若天底下无有什么巨大变化,此术也就无有用处。
陶潜倒希望如此,可惜他这术法一运起,登时便生了巨大反应。
偌大长生天朝,七十二省内的模糊景象汹涌而来。
约莫半炷香后!
陶潜再度睁眼,眸中满是无奈之色,叹道:
“果真是百足之虫死不僵,哪怕中了我的刨根之术,连遭打击,方士那群老怪物却依旧能造成这般破坏。”
“北地诸省,那一条条原本在各自博弈,缓慢推进的潜龙天骄,竟不知何故开始躁动起来,连日来掀起一场场耸人听闻的战争,互相吞噬,多省都被战火笼罩,今日许是这个都督坐府,明日便换个军阀掌权。”
“起因,是方士。”
“那群老怪物,想凭空再造出一尊来,为了达成目的,方士甚至对着所有天骄势力都已明言:只要能一统天下,复辟帝制与国号,汝等要什么,方士便给什么。”
“为了防止北地大乱时,南方那十几省趁机联合,方士竟动了盘外招,当了天朝人奸。”
“以各种手段,勾引外邪入侵,大量来自天朝外的邪灵恶神、土著邪神纷纷开始侵扰南方各省……这一遭远不止只是罗刹国,还有旁旳大国小国,合计数十个国度内的邪灵恶神,都随着各种载体,踏足长生天朝的大地。”
“南边也乱了。”
“方士,真是该死。”
陶潜皱眉骂道,但现下也只能骂一骂,根本奈何不得什么。
即便他第一时间便收到秦无相传递过来的情报,能做的事同样有限。
他陶大真人,神通手段的确尚可。
但如何能与方士相比?
不说那十几个道化境老怪,只说这满是皇帝、野心家的组织之底蕴,也足可让人咂舌。
趴伏在长生天朝之上,吸血达两千多年,方士囤积了多少资粮、宝物,可想而知了。
陶潜甚至怀疑,灵宝宗太上道若是没有高端战力,单论资源,或许也不是方士对手。
“方士,庞大且臃肿。”
“先前没有防备,遭我暗算了一次。”
“如今正式运转起来,果然有了倾覆长生天朝之势。”
“这要如何对抗?”
“真要消弭大灾,解救苍生,除非我将整个灵宝宗拖进来……。”
一念及此,陶潜顿时更加颓然。
拖灵宝宗下水,自是不可能。
但一时之间,陶潜的确想不到更好的应对之策,脑海中有诸念闪烁,前世今生的实例也好,理论秘策也罢,纷纷都是涌上来。
“长生天朝如今状况虽与前世某个阶段颇为类似,但本质却大不同。”
“前世,哪里来的神仙妖魔?哪里来的道佛异鬼?又哪里来的域外大渊,邪神无尽?”
“生产力不同,治世制度也很是迥异,我便是想套也套不进去啊。”
乱糟糟念头闪烁,毫无头绪。
也是无法,陶潜又将圣胎袋中的袁公放了出来。
袁公本恼怒这弟子有了媳妇忘了师,不过在听完陶潜所述,新的天下大势,以及方士的计划后,不由也是来了些许兴趣。
思虑片刻,袁公旋即开口。
第一句,便很是出乎陶潜意料。
“小子,方士那群老怪,只怕不止是从嬴青帝这小子处得了灵感,他们更应该是从杨龙犀这老怪身上得了教训,遭了恐吓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等人的位份,什么阴谋诡计,在域外邪神面前都脆弱无比。”
“明悟这些,他们便想出了这一箭数雕的阳谋大计。”
“方士愿意服软,愿意扶持天下共主,愿意帮助重建,只这一点,不管是凡俗还是修行界,大部分人都会被拉拢过去。”
“即便是有志向的,有手段的,也会想着暂时与方士合作,过后再清算,殊不知时机一过,无人能清算方士。”
“只待禁法重塑,结界再开,长生又立,新帝登基……邪神侵扰不得,方士也将得大功德,那十几头老怪拖延的修行代价将被抵消大半,只苦了七十二省的凡民百姓,这一轮一轮的折腾,少不得要死上一大半人。”
“更糟糕的是后续,所谓狗改不了吃屎,缓过神来的方士老怪们不会放弃继续降世的,由得他们参与到新祖神禁法的重建中……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动手脚?”
袁公说到此处,陶潜面色更难看了一些。
以他的智慧,自然能听出。
若无意外发生,袁公所说这一桩桩,大概率会成为现实。
“这阳谋能用出来,先决条件便是:方士做出牺牲。”
“若在别的时候,那十几尊疯疯癫癫的老怪不会愿意的。”
“有过新月省那一遭,便不一样了。”
“倒也难怪,那群老怪虽因权位、力量而堕落,但每一位都曾是开创一朝,冠绝天下的人杰,他们若是决定暂时压制心中贪欲,随便一种计策,也可让你这般初出茅庐的小孩儿无法应对。”
“为今之计,你若要仍想救世,几乎只有一条路能走。”
“请袁公教我。”
陶潜连犹豫半息都无,马上开口求教。
袁公也没有卖关子,痛快又道:
“与元始宗合作!”
“天底下,唯一与方士目的有冲突的大势力,必是元始宗,此宗酝酿多年要回归,要借那磅礴无比的人道气运重回道门三宗之列,甚至直接压过你灵宝宗和那太上道,怎可能将功劳好处都让给方士。”
“要救世,要重建禁法,也必须是元始宗来。”
“论及资源底蕴,吸血两千年的方士或许比破落户元始宗强,但那群阴险老王八最擅网罗其他势力,诓来各种帮手,即便元始天尊必须在域外忙活,这两势力放对,胜者应当也是元始宗。”
“若再加上你小子,结果不言而喻。”
“我?”
骤然被夸,陶潜有些疑惑。
袁公则是嗤笑一声,若有所指,阴阳怪气道:
“怎么?你可是要谦虚一二。”
“说起来你小子与元始宗其实也颇为相合,面厚心黑,也擅拉扯诓骗其他势力,各类天骄为己所用,而且还颇擅搅局,什么大事经你一搅和都要黄了去,风仪气度多出众的天骄都莫名其妙被你抢了风头。”
“无需细数,只看那可怜嬴青帝。”
“再看你怀中的玉环山狸奴,你既是人家的好弟弟,央求一番,说不得这女妖就回玉环山去请了。”
“老猿给你泄个底,莫看多宝牛气冲天,见谁都是一句此宝与我有缘,你问他敢不敢去玉环山偷宝贝?”
“不过这厮也真是无耻,自己不敢偷,便先送了你过去给人当女婿,当我老猿瞧不出这厮是惦记上人家玉环山的嫁妆了。”
这一番话入耳,陶潜面上难色稍缓。
袁公虽是个惯常宅家的老魔,但不愧活了那么长岁月,见识比陶潜广博太多。
三言两语,便破了方士阳谋。
陶潜不用多思量便晓得,遵照他所说去施为,的确能让方士的大计落空。
从“救国会”那几位道友的行事风格来看,元始宗也的确是个好的,与之合作,甚至为其效力,也算不得什么。
若是先前的陶潜,听罢后,便会依计而行了。
但此时的他,却想到了别的。
大灾大劫,因何而来?如何才能真正消弭?
今日有元始宗,有他陶潜,即便解了灾劫,照样要死很多很多人。
后日若是无了呢?
能否有更好的方法?
能否彻底改变此界凡民处境?
这些念头潮水般涌出时,陶潜脑海中思虑的对象,陡然开始下沉变换。
从域外邪神、方士诸怪、一众强敌、诸多天骄……一直,沉浸到人。
或者说,凡人。
恍惚中,陶潜似再次回到南粤省,寻仙县。
他初重生于此界时,借了原主身躯复活,继承了那间,想起那两位友善的老板,想起街坊邻居,想起来买书的那些位,又想起那日码头的变故,那些原本还算安宁的普通人遇上超凡力量后的反应,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莫名的,陶潜吐出这八字来。
旋即下一刻,他这道体一顿,双目微瞌,体内元神则被一道凭空生出的先天灵宝神炁裹卷,腾出体外,又化作无形,径往整個长生天朝投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袁公与云容,俱都露出讶色来。
云容那小脑袋歪了歪,又惊又喜道:“神游?弟弟刚破通神关,竟就能神游天地?姥姥说的果然没错,云容的有缘人非同寻常,乃绝世天骄也。”
袁公更是直接,雕像震颤,欣喜喊道:“好小子,这便开始悟道了?极乐境已不必说,道化境也大有希望,好,真个是好。”
袁师下意识赞叹完,很快便又想起陶潜元神临走之前所说那八字。
念头一转,便有些模糊的猜到陶潜所触碰的“道”是何种方向。
立刻沉默下来,半响后才嘀咕道:
“应当不会吧?”
“这小子,莫不是打算造反……天道的反?”
说到此处,袁公竟也生出了些许忐忑,不再多言,只默默等着陶潜元神归来。
……
三日时间,倏然便流逝过去。
此夜,那沉寂许久的白玉楼中,陡然有神光涌出。
那道盘坐在白玉砖上的身影,此时醒来。
那蕴着无上道妙的神光,正从陶潜眸中溢出,辉芒映照下,他面上再寻不着一丝一毫的为难、疑惑和惊怒。
似乎困扰他的诸多疑问、难题,都在这三日神游中,得到了答案。
至少,他自觉已拨开面前迷雾,瞧见了最根本的问题。
不待他消化新的收获,怀中袁公传音过来:
“小子!”
“你所悟为何种道?所求又是何种道?”
声音中,罕见的满是担忧。
陶潜刚神游归来,灵机在心,瞬间洞悉袁师想法。
正欲传音开解,忽而神游后的另一个副作用,也可说是另一重好处,陡然在此时袭来。
先前他就因人道气运,与这等祖神异宝有莫名联系,更是能直接知晓其他十二器的具体位置,以及得到它们的条件。
甚至时机一到,他探手就能将神器召唤过来。
神物自晦这等事对他而言却是失效的,这才能先后得了二宝。
神游三日之内,他更是与其他祖神异宝也建立了联系,生出模糊感应,有些已有了主人,有些则无。
而这一刻,他眼前陡然光影闪烁,一点神光闪烁跳跃,竟是向他发来了某种求援信号。
脑海中,一道志述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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